登闻鼓就在宣德门南街西廊。
而宣德门正是皇城正门。
虽说离宫城有一段距离,但这大鼓敲起来,还是轰隆作响,能清晰地传到垂拱殿。
殿头张崇贵亲自跑出去,听了一会才跑进来。
“的确是登闻鼓。”
登闻鼓隔段时间便有人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上次还有老农来敲登闻鼓,居然是因为自家牛丢了找不到。
“只怕是又有谁丢了牛,丢了羊。”
参知政事卢多逊笑着说话。
适才殿上的气氛实在是紧张,算是调剂。
殿堂上一片哄笑。
“是不是丢了牛,等会便知。”赵匡胤也开了句玩笑。
他亲自规定,只要登闻鼓响,无论朝堂议什么事情,都要停下来审理敲鼓者是否有冤屈。
等会登闻鼓院的判官便会带人进来,等着便是。
虽说气氛轻松,但许多人心头都沉甸甸的,就怕真有什么冤屈。
尤其是晋王就在旁边。
要是真有冤屈,开封府尹尴尬不尴尬。
孙林偷瞄了眼赵光义,似乎这位叔父还沉浸在取得大胜的欢愉之中,并没有警惕心,顿时松了口气。
刚穿越就被这便宜叔叔摆了一道,让他意识到篡位的凶险,所以来而不往非礼也。
钢刀上跳舞就是他的性格。
刚才他明知道拍死魏咸信自己也要付出代价,但他就是故意要这样。
他就是想要吃个亏,等会才能占大便宜。
要不然,他之前占了便宜,等会李煜进来,说不定战果就没那么大。
这次务必要利用贾琰这事,将赵光义打疼了。
所以,此刻他低着头,装作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等会更是要装死人。
……
“好了好了,不要敲了!”
宣德门前,人头攒动。
往南便是御街,走西南过州桥的街北便是契丹使节所在的都亭驿。
萧普济奴等人只等下午随同赵匡胤等去大相国寺烧过香,便启程回转。
没想到正议论那所谓保险合同的时候,登闻鼓响。
御街左近的百姓都如潮水般涌了过去。
“不知是何人鸣冤。”
“这登闻鼓可不是随便敲的,难道有泼天大冤?”
“也不一定是冤情,上次农人找牛不也敲了鼓。”
“听说那老农直接被杖责三十,当场咽了气。”
“胡说什么?莫要以讹传讹,官家可是给了钱,规规矩矩送了人出来,还谓宰相曰:‘朕去哪里给他找牛’。”
“这位懂行,莫非也是位官?”
宣德门外中枢机构颇多,左南廊为中书省、秘书省,右南廊为两府与尚书省。
御街往南,则是太常寺等。
所以左近都是官员。
沿着朱漆木杈子往北涌的才是附近的商户与百姓。
耳边听着一干人在喧嚣闹腾,萧普济奴等人也去看个热闹。
御街中心有朱漆木杈子两行,就跟后世的护栏一样,街上不能走马行人,普通人只能沿着朱漆在外侧走。
远远看见登闻鼓那边已经人山人海,挤得摩肩擦踵。
“江南国主在敲登闻鼓,瞧得真切,若有假,俺家米缸永世不得满!”
“没错!江南国主进开封那天,我正好也在左近,认不错人的!”
“真的是江南国主!天呐!天呐!这到底是咋回事咧?”
“江南国主可是叫孟旭?”
“人家叫李煜李重光!”
“啊!果真是李煜,果真是个俏郎君!”
一群女子尖叫着到处乱钻,跟发了疯一样,嘴里喊着李煜的名字。
这边李煜到底体虚,敲了一顿鼓便手酸的不行。
咬着牙想要继续,却感觉好不容易提起来的那股精气神流失大半。
一想到等会要面对的一切,他有些恍惚与战栗,手举着鼓槌,从鼓面滑落。
“我来敲!”
一名壮汉从李煜手中接过鼓槌。
这壮汉是石保吉安排的人手,专门护卫李煜,也叮嘱好到时候帮着李煜敲鼓。
务必要敲响一点,务必要让宫中全都听见,要不然就搞笑了。
登闻鼓院的官员在旁愁眉苦脸,李煜来敲登闻鼓,这简直太吓人了,只感觉是一场祸事,巴不得躲远点。
“违命侯,你且住手可好?”
“侯爷,到底什么冤情?”
李煜拎着鼓槌,擦了下额头的汗,站定了四下看。
当初他与宗室、南唐官员、宫人三百余人一同被押进开封,也从南面的御街过来,满心的屈辱与失魂落魄,根本就没有好好看一看这宋国的都城。
此刻,他终于看清了周围,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
这是宋国的官员与庶民,都将他当做稀奇的物事来围观。
他终于有了一种彻底的明悟,自己果真不是那个江南国主,也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阶下囚,而是活在宋国都城开封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真是种奇妙的感觉。
至少不再是行尸走肉。
他收敛心神,接下来有惊涛骇浪在等着他。
内心的恐惧在反复冲击着他,但他似乎因为此刻的明悟,而生出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
正如同赵德昭之前的劝说。
“侯爷,且随我来。”
一名判官分开众人,对着李煜行礼。
“兀那汉子,且别敲了,官家已经知晓,毋让俺们难做。”
登闻鼓院的官员们格外守礼,毕竟他们认清自己的本分,只是摆设而已。
真有什么,自有朝堂上那干大人物来决断。
或许违命侯也是丢了头牛,或是人,又与他们何干。
李煜点头,恢复了些精气神,便跟着判官入宫。
看着李煜从宣德门进去,围观人等哄然谈论起来,纷纷猜测。
即便登闻鼓院的官员求着御前班直苦劝,这些人依然不肯散去。
甚至,还有人从南边过来,朱漆木杈子被挤的东倒西歪。
正月以来,开封有两件津津乐道大事,一件便是江南国主被擒入开封,这另一件还是这江南国主,居然敲了登闻鼓。
……
还没等李煜踏进大庆殿,垂拱殿上众人便已经知道何人敲了登闻鼓。
王承衍自然安排了“碎嘴”的内殿禁军,兴高采烈地谈论,给大押班李神福听见。
于是垂拱殿上出现了古怪到了极点的气氛。
所有人都失去了语言能力。
唯有错愕的神情,以及面面相觑。
任凭他们脑洞大开,也想不到李煜会来敲登闻鼓。
难道,这前江南国主、现违命侯,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显然不可能。
李煜胆小,众人周知。
开宝四年971年十月,大宋刚刚平灭南汉,李煜就吓的上表,自行去除唐号,请求改称江南国主,第二年更是连国主的仪仗等全部取消,撤去金陵台殿鸱吻,诚惶诚恐地表示尊奉宋廷。
这样的人,今日敲响登闻鼓,真叫人摸不清头脑。
“每日都赐他百斤美酒,不禁他日夜与南唐旧人宴饮,难道是喝多了?”
赵匡胤觉得自己没有亏待李煜,甚至刻意优容作为强塞违命侯头衔的补偿,李煜要是这还不满意,那就对不起了。
又或许是其他事情,让他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德昭,你昨日去拜访李重光,可是你惹恼了人家?”
看到宰执们没有笑,赵匡胤感觉刚才发生的事情还在影响着堂上众人的情绪,忍不住又拿孙林开玩笑。
谁都知道皇子昨日去见了李煜,今日李煜便来敲登闻鼓,这里头是否有所联系?
所以,真的笑不出来,轻松不起来。
刚才差点这垂拱殿的屋宇都给掀翻了,这回,鬼知道是什么风?
正因为事情透着诡异,所以堂上所有人都是一脸的便秘。
齐齐看向孙林,看他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