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泉笼猿一骑绝尘,将自己的部下甩在了后面。猎人们知道头目心情欠佳,只敢远远的吊着。他们对泉笼猿的实力有信心,就算出现了不长眼的亡者也不会对她造成威胁。
泉笼猿心念百转,还是绕不过几个问题。
余无欺骗了自己吗?他是不是已知了关于瘟疫疫苗的事情,这才选择从亡角村逃跑?也对,谁愿意被抽出「人性」呢?
女猎人至今都不知道要如何从一个人体内抽出「人性」,不过既然有「在必要的时候将他们绑回来」的命令,想必这肯定不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过程。
还是他被欺骗了?被亡角村的牧师,被王元家引导向了工厂。那些人利用了他的善意,编造了一个九真一假的谎言。就静待工厂收到命令将他当场抓捕,以备不需?
他能顺利离开,不过是阴差阳错而已。
最绕不过的,还是要用不死人制造疫苗…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个曾经让泉笼猿感觉无比幼稚的问题有着一个毋庸置疑的答案。
「是的。」在面对那些亡者的家属时,她总能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到。
就和那些亡者一样,它们有反抗的权力。
就和面对那些亡者一样,自己也有杀死它们的义务。
维持秩序,尽善,是要付出代价的。
千头万绪系于一心之间,用惯了枪炮刀剑的女猎人从未想过执行一个任务会这么的复杂。
“如果…我没有认识你。”女猎人嗤笑一声,自我嘲讽道:“就算是多年的同事我都下的了手,何况只是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
说是这样说,女猎人此时还没有意识到杀掉一个人,和把人抓回来做成药剂在道德上的微妙差别。
事有可为,我当然会正常执行。
事不可为,余无,我只能用你来拯救亚楠。
心里会不会有一道坎过不去这种软弱的问题,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今后也不会发生。
“吁~”
泉笼猿放缓了战马奔跑的速度,它已经累了,为了保证效率,现在该让它休息一下,进行补给了。
就在猎人们休息时,一只展翅翱翔的石像鬼落在了东杉城的教堂上方,长阔的蝠翼收拢将身躯遮掩,一个小童模样的生物出现,从尖塔上方滑落。它正是柯相为派遣的眷族「水」。
它的到来早被感知,恰逢主教团正在教堂内进食与商谈下一步的去向,他们不可能在东杉待太久,还要继续东行。
亚楠主教团,是教会在燕国南部的权力中心。算上大主教袁邢威共有七人,其中就包括了袁孝著的母亲泉匣虎。
水在四位眷族的带领下迈着小短腿进入了会议之中。
看到袁邢威后,水一下子跳到了桌子上,杯子与餐盘为之一震,眷族踏着餐盘与食物来到袁邢威面前。
小短腿弯曲下来,将手中的信封递向袁邢威。
面对它如此不礼貌的举动袁邢威毫不在意,挥了挥手,一些奴仆与侍从就从门外走了出去,准备重新布置桌面。
大主教接过信来,仔细检查着信封上的戳印,确认无误后才开启了信封。
信封纸被折叠了三次,共有四张,内容相当多。不过好在柯相为的文字功底相当不错,用字精练,内容清楚,层次分明,陈述清晰,将已知的情况与猜测的可能分别陈述,主观与客观两种角度都包含在内,可以说是对整个事件进行了全面的分析和解读。
袁邢威看的很仔细,看完之后将信传了下去,让六位主教轮番阅读。
之后,他取出纸笔来回信一封,加上印戳后,这才交还给水。矮小的眷族接过信封后也没有检查,只是朝袁邢威点了点头就从桌子上跳了下去。
它要回去复命了。
“先生女士们,这次就把房间交给我们这些老人,好吗?”
餐桌重新布置好。袁邢威没有去谈信件的内容,从餐盘中取出了面包与蒸芋头,对一旁服侍他们的侍从们说道。
这是一句礼貌性的托词,侍从们很识相的都退了出去,眷族们也悉数离开,最后一位离开时带上了大门。
至此,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七位主教。
咀嚼声,饮汤声,餐具与餐盘的碰撞声,这一餐在细小杂声中沉默地进行着。没有人说话,多少能从主教们眉头微蹙的表情中看出此刻情绪的复杂。
用餐完毕,一般来说是要召人来收拾的,这次不同,只是静静等待着。主教们等待着袁邢威首先发话,大主教则等待着所有人的目光都专注在自己身上。
“都应该看过信中的内容了,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袁邢威这次很难得的先征求了大家的意见,与之共事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位非常强势的大主教。这种强势除了体现在他的性格上外,更多的是他已经获得了四位主教的支持。
也就是说,就算他不主动下场,主教团其余的六人投票,他的意志也可以得到完美的实行。
摒弃猎人也好,组建护教军也罢,在燕国南方一系列的种种都是由这位大主教发动的变革。
这次不同…或许,是这次的事件的确足够特别又足够复杂吧。
坐在他右手边第一位的主教首先发言了,他是本地东杉城的主教,也是…用王国中的话来说,是袁邢威的心腹。
“我认为这位不死人的来历蹊跷,目的不明,如今还参与到了亚楠的事件当中,我怀疑他可能和这场动乱有关系。不过,也不好妄下定论,不妨派人将他请到这里来…”
话还没说完,一位女中音就驳斥道:“东苏德!两百年的时间还是无法冲刷掉你骨子里腐朽的官僚臭味。如果你相信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要把人抓回来调查,就不要用恶臭的言辞遮掩。”
她,正是袁邢威曾经的妻子,袁孝著的母亲,泉笼猿的长姐泉匣虎。
泉匣虎与如今泉笼猿长得非常相似,面容姣好,眼神锐利,脸上还没有伤疤,更是显得美丽。其成为不死者时非常年轻,比如今的缺木人没大几岁,因此岁月一直都没能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是亚楠六城中棉兰城的主教,是整个亚楠地区,甚至整个燕国最年轻的主教,今年仅仅五十七岁。
她言语激厉,胖乎乎的东苏德却一点都不在乎,反而向之道歉。理由不外乎是还是几句贵族式的说辞。不过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就是要派人把余无给抓回来。
实际上,不死人不是什么大问题,一般而言即使是非法进入南方的不死人被教会发现,顶多也只是被礼貌的遣送回北方而已,有些时候还会送他们一些金钱和马匹,让他好好上路。
可…
一旦和寇思迈这三个字扯上关系,就算对象是一条柴西,也必须牵到面前来好好询问一番。威逼也好,利诱也罢,都要把情报从牙口里敲出来。
距离袁邢威最远的一位主教开口了,坐在他身旁的就是泉匣虎,他说道:“所以东苏德主教您是打算大张旗鼓的抓,还是派遣小队低调的去亚楠请呢?”
他的语调轻柔跳跃,有种吟游诗人的感觉。也不意外,这位主教在加入教会前就是一位吟游诗人。
东苏德见球又抛到了自己手里,清了清嗓子说道:“小队精英便可。”
听到这句话,那位主教追问道:“是否携带证明?”
“证明?”
“是的,证明。例如说…任务的委任状、主教团的文书,又或者用传统一些的方法,信物。”
“这…”
这个问题东苏德不是无法回答,是不能。他的视线望向了袁邢威,后者老神在在,似乎并不打算出来定调。
“当然。无论是抓还是请,难道教会见不得人吗?殷似病主教,你会问这种问题,是否是对教会的信心产生了动摇?”
另一位主教出来发话,他口中的殷似病就是那位腔调像吟游诗人的主教。
殷似病不慌不忙,根本不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都做到主教了,信仰上还会动摇吗?只是每个人对于实践信仰的方法不同而已。
他转而说道:“我不赞成在亚楠尚未重建之时就投入力量到别的事情上去。况且…要去抓捕一个不死人,魏国破败的河山难道还没有给予我们足够的警醒吗?
当然,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无权决定。投票吧诸位,履行教会与人民赋予我们的权力。关于是否要抓捕这位不死人的事宜,大家是要选择烈火与刀剑,还是选择静默与无睹?”
东苏德和剩下两位没说话的主教纷纷表示应该抓捕,泉匣虎明知无可挽回,仍投出了反对的一票,票数来到了三比二。
殷似病的视线看向质问自己的枯龙城主教,问道:“你呢?费兰铎主教。赞成,还是反对?”
费兰铎环顾一周,看见了袁邢威的从容,看见了泉匣虎的不忿,看见了东苏德三人的微笑,最终转过头开,看见了殷似病嘴角的一缕讥笑。
他同样用微笑报以东苏德,然后用挑衅的语气对殷似病反问道:“我吗?”自问自答,他的嘴角笑,举起手来,说道:
“我反对。”
当我反对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袁邢威猛然睁大了双眼,不死者特有的死人脸上出现了浓烈的…情感,基本上是个人都看得出他的难以置信。一旁的东苏德更是感觉自己脑门子的虚汗都要流下来了。是太热了吗?不,是他看到了一把刀子刺进了袁邢威和自己等人的背后啊!
泉匣虎毫不顾忌的大笑了起来,三比三,这下抓不抓余无,怎么抓,就都要靠袁邢威来决定了。
他,将要再一次直接面对寇思迈。
殷似病也愣了,这个结果实在令人惊讶,他本以为只能占到一些言语上的便宜,没想到费兰铎竟然直接「跳反」了!
很快,他吐露了几句赞词后对袁邢威说道:“大主教,您的意见是?”
无论今夜的结果为何,败葬教会在燕国南部的权力格局,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因,正是那三个字。
寇思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