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库真的只剩下武器了,大量的炸药、火药库存都消失了。泉笼猿是真的无法想象为什么大部队要把这些东西搬走,就为了炸石料筑城吗?真的打算彻底放弃亚楠?
在泉笼猿他们还在搬运武器的时候,余无骑着萝卜走了。他的离开不是害怕危险,是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可言。
猜疑是关系中最危险的一个,背叛和敌对是一种恶劣的关系,但最危险的永远是事情未发生前,因为不信任而生出的恐惧。
余无想起了老牧师和防火女,想起了老牧师的话,他说自己和防火女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余无想,两个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人其实拥有着同一个目的,那便是把「火」延续下去,老牧师想维持的是人类的秩序之火,防火女则是想维持保证了秩序的世界之火。
既然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人可以用相同的目标,那么拥有相同目标的人,就未必需要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或许泉笼猿和余无都拥有着拯救亚楠的目标,但后者想,他们的确是走在两条道路上的人。
泉笼猿是个猎人,以前是,现在依然是。他呢?他还没有确认自己的身份,大概不会是个猎人。
他没有这个想法,更没有这个机会。
“萝卜,到时候你可别跑了。”
余无轻轻拍打着萝卜的脖子,牠没搞懂为什么自己的主人先行离开了,见他不着急,自己也就散漫的踏着步子慢慢走。
自从驱散了汤至(蓝火)的灵识,余无一直都没有解除抵御的效果,他从马甲中取出一把小刀,在手臂上刻下了二十八条的刻痕。
一刀一行血,痛处刺激着他的神经。对于汤至(蓝火)他没有完全相信,也不得不信。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脑海中,是一路上遇到的逃难者,当然也包括此刻弹巢内的二十八人。加入旅馆中的那个汤至是个他无法抗衡的家伙,余无心想他大概会选择逃离。
胆怯和懦弱吗?或许吧,总比弱智好。他是个不死人,还是个特别的不死人,他的战斗力成长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没有上限的。相比起现在就被汤至(瘫痪)吃掉,不如成长后再来将它拔除。
当猎人们从武器仓库中将所需的武器都搬出后,泉笼猿再次回到了会议室中,在这里她只看到了窝睡在沙发里的汤至。
蓦然一惊,泉笼猿的一丝惊容渐渐被冷静所抹平。她没去追问余无去了哪里,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也说不一定。
翻身下马,余无越过障碍翻入,敲响了弹巢旅店的门。没过多久,被憩林推着的汤至打开门。
憩林推动轮椅侧过身子来放余无进来,后者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数着手臂上的伤口,一道一道,还是二十八道,一到未少。记忆中呢?数字好像是二十七…
不死人的目光落在汤至腿上的那本小红簿上,他记得这是自己在公寓内带回来的日记,他将它放在了工具箱内一起带回来了,想必汤至是从那里找到它的吧。
“它说了什么?”
汤至一怔,翻开日记本回答道:“一个小女孩的日常琐碎事。”
“十三岁的那个吗?”
“我不记得了,它里面没写。”
“是吗…”
汤至见余无表现的有些古怪,问道:“怎么了吗?”
“它是我在某栋公寓的主人房里捡到的,你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吗?”
老猎人感觉余无说的话有些奇怪,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跟随自己的逃难者当中有一个这样的角色。
“汤至。”余无很认真的喊了老猎人的名字,“你还记得你回答泉笼猿时说旅店此刻有多少人吗?”
“二…”刚一开口,老猎人张开的嘴就再吐不出一个字了,那是一段无法回溯,极为朦胧的记忆。他努力回想,十指扣在轮椅的扶手上越发用力。
他泄气了,还是想不起来。
余无将自己血淋淋的手臂展示给汤至看,说道:“我记得的有二十七人,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刻了二十八道伤口。现在,请你告诉我旅店里有几个。”
汤至掏出另一册小本子一个一个书,看着那些间落的名字和特征,老猎人第一次察觉到了其中的异状。
“二…二十七人。”
余无点点头,伸出手去,说道:“把日记给我。”
汤至好像搞懂了些什么,颤巍巍的将红色的日记本交到了余无的手上。后者说了最后一段话,转身离开,他说道:“她应该被记住的…你,该回家了。这些人就交给泉笼猿他们吧。”
汤至眼神空洞,声微地答道:“好…好…”
余无离开时没有带上门,憩林那双明亮到失真的杏眼盯着不死人离开时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开。
“他们、他们…没有得救,是吗?”
“……”
憩林沉默时精致的像个人偶。
“我以为…我看见他们得救了。”
将眼前的破败看了一遍又一遍,憩林这才开口,淡淡的说道:“美梦不比残酷的现实要好吗……”
汤至有些激动,他的记忆出现了混乱,玻璃碎片般的真实划伤了他的思维,那是陷入迷雾之中时,四周不断出现闪光的惊恐与无措。他想挣脱,想看清被遮掩的一切,他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反驳道:“美梦?可梦是假的啊,假的,怎么,真的…总是要醒过来的。”
憩林顺着刚才话继续说道:“梦里的时间是这里的六倍、十倍、数十倍,我们这里的一弹指,他们就已经走完一生了。下一世,再下一世,他们会在美梦中度过无数个美好的岁月与年华。”
她的声音罕见的温柔,舒服的就像诊所播放的安眠曲。汤至反抗的意识渐渐薄弱,像是被说服了,用着最后一丝挣扎说道:“可…可是…”
“我,也是一个梦啊。”
当憩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汤至瞬间沉默了。是啊,憩林也是一个美梦。那我呢?我愿意在这个梦境中醒来吗?不,当梦想成真时,那便是成真了,梦也不再是梦,就是现实。
看着余无纵马远去,憩林将汤至推出了旅馆之外。他们俩站在了屋檐之下,憩林转过身来,用很轻柔的力道关上了门扉。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回家吧。”
汤至喃喃,僵直的手指扣在副手上,挣脱不掉。
两人暴露在阳光底下,一朵巨大的影子猛出现在了被毒辣太阳的照出,它像是一颗黑色、扭曲、搅动着肢体的阴影太阳,圆形的本体上充斥着无数如枝蔓的分支。挥舞着,它们扭动,挣扎,交织在一起,无数人形的惨影挂在尖端上,有的惨影尝试挣扎,却总是如惊醒的孩童一般,被陪伴在床边的母亲安抚下去,很快又失去了动静。
嗯,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现在继续睡吧。
坐在轮椅上的汤至耷拉着脑袋,一下,两下,三下,眼皮沉重,如一席落下的帷幕,遮掩住了舞台。
缓缓睡去,只剩下了悠长的呼吸。
憩林以精准的步距和稳定的步伐推动着轮椅,一顶漆黑的遮阳伞被她从轮椅下方取出。
彭。
绵密的伞面被骨架撑开,
太阳,再次被遮挡住。
“祝你做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