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微杜渐。kanxse
政治行为中,最恐怖的莫过于习以为常。
当一件不合理之事,逐渐的变成了潜规则,大家都默认其可行,最终就是千里之堤,上那密密麻麻的蚁穴,最终溃堤之时,大家才惶惶不可终日,殊不知,其祸根早就埋下。
比如到现在朱由检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各种群小和蓄养家人的勋戚、官吏、豪门、庶民之家。
既得利益者其实是一小部分人,即使他们作威作福,其实本身影响力能有几何?
但是一旦他们聚集在身边的群小和家人越来越多,危害就会越来越大,直至最后,就是地方联袂做大,尾大不掉。
在蒙元之时,全国范围内的蓄奴是风潮和合法的行为,这些勋戚、官吏、豪门自然可以明目张胆的蓄奴。
但是在洪武五年五月,政权逐步稳定,纪纲粗立的时候,朱元璋就迫不及待的颁布了皇明诏令,第一款就是对蓄奴问题进行了规定。
明文规定,诏书到日,任何蓄奴之庶民之家,即放为良,毋得羁留强令为奴,亦不可收养,但是功臣及有官之家不在此列。
也就是在天下初定之时,朱元璋的皇明诏令充斥着对自己合作伙伴的妥协性,无法背叛阶级的朱元璋,无论多么文韬武略,都无法违背他阶级的利益。
而洪武十五年四月,再次颁布的皇明诏令中,大明对于因为天灾流离失所,不得已卖身为奴的一批人,进行了一波全国范围内的赎买。
由典卖之家出具申明,大明官府出钱,赎买奴仆的卖身契,得以放良。
而此时的朱元璋已经不是十年前国朝初定的朱元璋了,他大范围赎买奴仆卖身契,是为了打击蓄奴进一步做筹备。
他的合作伙伴多数都被薄凉寡恩的大明皇帝朱元璋,给干掉了。
此时依旧没有背叛阶级,但是把他同阶级消灭差不多的朱元璋,对于蓄奴问题,开始进一步的收束,除了勋戚之家,官吏、庶民、豪门、巨贾,任何蓄奴行为,都是杖一百,即放从良。
将奴隶脱籍政策的不完整性、残缺性、有条件和不彻底性,进一步缩小。
这种大范围的奴隶脱籍的行动,在洪武十七年,洪武二十五年又进行了两次,将合法蓄奴的范围缩小到了勋戚和朝堂大员之间。
公侯之家蓄奴不得超过二十人,一品大员,十二人。二品大员十人,三品大员不过八人。除此之外,皆不可蓄奴。
孙传庭此时的官职,顺天府丞,是不可蓄奴的。
毕自严这样的户部尚书,仅仅可以蓄奴十人,抬轿夫就占了四个名额。
八抬大轿,就是三品大员才可能养得起的专属礼仪。
各地知府也就是个正四品,是不可以蓄奴的,各布政司的主事都是从三品,只有巡抚是正二品官职。
什么时候这一套蓄奴之事蔚然成风,耿如杞在山西办十大豪商之家,每家蓄奴少说上千人之多?
其实大明的官吏、缙绅、庶民、豪门、商贾获得合法蓄奴的时间,并不长。
在嘉靖年间,刑部尚书雷梦麟就曾经上书,打击福建地区的火者和扬州瘦马,这一点上,修仙皇帝倒是罕见的闻讯奏对,连续三日廷议,最终决定让雷梦麟亲自前往福建督查此事。
火者,福建地方豪强乞觅他人子弟,仿效宫中行事,阉割良家子迫使其为奴为仆。
扬州瘦马,则是四处购买小丫头片子,打小进行培养,他们可不是青楼里的风尘女子,而是专门用来进行权色交易的筹码,每一名瘦马,最低价也超过了一千五百两。
而嘉靖年间,修仙皇帝对于有人敢仿照宫中行事,阉割良家子之事大为震怒,也是杀的血流成河,雷梦麟手起刀落,丝毫不留情面。
大明的官吏、缙绅、庶民、豪门、商贾获得合法蓄奴的权力是在万历十六年正月二十二日,一个题准从刑部的部算送进了文渊阁,此时的文渊阁自顾不暇,朝中齐楚浙党专政,文渊阁一字未改,送进了司礼监。
而后被朱批的题准,关于大明律蓄奴若干问题解释的题准,就这样悄然的出现在了大明的律法中,自此之后,大明除勋戚、一品、二品、三品大员,皆可蓄奴的法理出现了。
这条题准其实很简单,大约就是在诉讼案件中,涉及到财买义男时,若恩养年限不长,未曾婚配,凡是缙绅之家,比照奴婢律论。
表面上看没有丝毫问题的题准,却成为了蓄奴的新标准,这条题准乍看没有问题,但是恩养年限时间不长,未曾婚配以奴婢论,这两个限定条件之下,就有了太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未曾婚配,那就童养媳,恩养年限不长,那就拟一封大小收养的标准。
一旦从律法上开了口子,那操作起来,不要太过于简单,大明蓄奴合法至崇祯元年,不过五十年的时间,但是这五十年,就酿成了江南奴仆大兴的大幕,而江南奴仆起义军也应运而生。
让耿如杞这样的实权巡抚都忌惮的豪门自此诞生。
即使朱由检再三申明蓄奴的标准,但是依旧无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蓄奴合法化,完全不符合大明立法精神的条文,就这样诞生了。
江南奴仆起义军们,他们并不是在反明,他们更多的是想要回到过去那个蓄奴不合法的大明罢了。
万历五年的进士徐三重,就曾经在科举之时,列举了十大亡国之兆,震惊朝野,而被张居正点为进士。
张居正随即借着这十大亡国之兆的答卷,大肆整风蓄奴,南直隶的苏州府、松江府、镇江府、应天府、宁国府、徽州府,浙江的湖州府、嘉兴府,湖广黄州府、德安府等地的知府,都是张居正当初的同窗或者弟子,当然是贯彻张居正的政令。
比如苏州府嘉定县的知县,就打掉了当地大家王氏,上书言书僮奴仆,多至万指。
大明的蓄奴蔚然成风,并且逐渐合法,就是从万历十六年的正月二十二日开始的。
崇祯十六年四月,张献忠率领大西军攻破黄州府蕲州等地时,该府麻城县,官吏家中奴仆纷纷而起暴动,以李人会为首,响应的奴仆就高达万人,而张献忠占据县城之后,全县归附脱籍奴仆就高达五万七千余人,而张献忠不得不立新营,收拢这批奴仆脱籍的壮丁。
这还只是蕲州麻城县,一县之地,管中窥豹,可见这五十年,朝廷以为的无甚大碍的政策,影响何其深远。
朱由检别的本事没有多少,但是知错,认错,改错的基本能力还是有的,为此,他不惜下罪己诏,也要整顿欠饷之事,不稳住边军,黄台吉要扣关,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朱由检示意王承恩将黄石的那封密谕拿过来,这是翻译过的情报,并没有注明来源,当传给二十六臣观看之后,朱由检巡视了一圈,问道:“那还有什么疑问吗?如果没有,那就这么办了。”
“臣罪该万死。”黄立极瑟瑟发抖的将全身匍匐在地上,声音都带着哭腔。
大明皇帝都要下罪己诏了,他这个实质上的首辅,当然要背负这个责任,每次罪己诏,不砍几个朝堂大员,怎么给下面的人交待?证实这份罪己诏的可靠性呢?
以人头背书,最为可靠。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示意朝臣们散去,他并不是要借着罪己诏的风波,铲除异己,那是朝臣们才会干的事。
朱由检这份罪己诏,又不是局面恶劣到了糜烂的局面,不得不下罪己诏,需要有人担责。
这份罪己诏,并不需要人头背书,黄立极品错了。
黄立极整个人都是懵的,从司礼监的太监们跑到乾清宫跪拜起,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死期会如此的快,以至于其余的臣子们都散去了,他还在地上趴着,以为必死无疑的他,在请死之后,整个人都神游天外了。
“万岁,臣有个不情之请,万岁要是摘了臣的脑袋,还请万岁送到沈阳去。”黄立极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
这一开口险些吓到朱由检。
“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让大家散了吗?”朱由检这才留意到地上还跪着个人,也是吓了一跳。
“啊?”黄立极抬起头,满脸的疑问,来回瞅了半天,刚才还人头攒动的西暖阁,这会儿就剩下他一个外臣了。
“起来说话,不要动不动就臣有罪,臣罪该万死,臣罪不可恕的。”朱由检让王承恩给黄立极搬了个凳子说话。
“既然没走,就帮朕想件事。”朱由检笑着说道:“那封密谕你也看了,是黄石送来的,你在沈阳也见过他。此人,倒是可堪一用,这次立下了大功,朕决议恩赏,但是这事得悄悄的来,毕竟黄石的身份特殊,黄老师父你认为怎么样合适?”
黄石立下了功勋,若是再晚一点知道尚虞备用处在其中煽风点火,在代善到了归化城的时候,大同府卫军忽然哗营索饷,那耿如杞只有抹脖子谢罪了。
归化城战事将陷入极大的劣势,但是这种苟且之事,不知道自然可以苟且,但是已经被知道了,处理起来就简单了,防患于未然,比出了问题再去解决,要简单太多了。
朱由检虽然问的是黄石的恩封,但也存着常例的想法。
现在是黄石拿到了重要的情报,那么下面可能还会有刘石,王石等等,这些隐秘战线上的无名英雄,朱由检连恩赏都得小心一些。
毕竟建奴尚虞备用处的活动是极其频繁的,但凡是恩赏,都要格外的小心。
“万岁问这事,臣在沈阳就在想了。”黄立极略微有些自嘲的摸了摸有些发凉的脖颈,大明这个新帝做事,虽然某些方面的确是薄凉寡恩到了极点,但是在某些方面,却是格外的仁善。
按理来说,他一个阉党余孽,推出去砍了,一举多得,但是万岁爷显然不打算这么做,本来黄立极在沈阳就想过活动的奸细他们的恩赏问题,但是大明从来没有赏赐过这类人他还以为大明皇帝不会恩赏,结果万岁居然主动提了出来。
“以东厂为名,万岁,此事交给东厂最为周密。若说这天下哪个地方不好渗透,这东厂绝对是排在第一位的。”黄立极小心的说了自己的意见。
王承恩一愣,眉头紧蹙了片刻,才俯首说道:“黄老师父的提议,臣以为甚为妥当。”
朱由检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王承恩,司礼监提督太监,黄立极,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大明次辅,实权宰辅,这俩人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不过他又上下打量下王承恩,作为一个君王,疑心病是君王通病,但是谁都怀疑,那就不是疑心病了,那是被害妄想症。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交给东厂?王伴伴,你那边没问题的话,就交给你去做,曹化淳闲着也是闲着,让他拟个奏疏,此事机密,就不过文渊阁和司礼监了。反正你们一个次辅,一个提督太监,都是知道此事。”
“川中狼骑到宣府了,万岁爷,是去归化城还是去义州?”王承恩从内侍拿过了一本奏疏,递给了万岁。
秦良玉送来的广西狼骑的动作很快,万里路已经走了多半,来到了京师,而这批狼骑的军官多数都是当年浑河血战升迁的军将,是极为可靠的,对付建奴也很有经验。
不管是去归化城还是去义州,都可以缓解极大的兵力上的压力。
朱由检拿着手中的奏疏,想了很久,才说道:“朕不知兵事,你将此事送到兵部和太保府中,让孙帝师和袁太保掌掌眼。”
朱由检的想法是送到归化城,因为归化城的压力更大,代善要比黄台吉能打多了,耿如杞那边到底能不能顶得住,朱由检心里其实没底。
从数量上来看,代善带着六旗,而黄台吉带着两旗,怎么算,都应该派到归化城,但是他左思右想,两大军事顾问就在京师,为何不能多问两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