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鲁思齐布终于回过神来,吓了一身的冷汗。
相对于大明而言,蒙兀人和建州女直、海西女直人都是传统意义的华夷之辨体系中的蛮夷。
他们本应该同仇敌忾,共击大明才对。
可是林丹汗宁愿西进,明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也不愿意投靠建奴。
而土默特部也在举族之力,奋力的抵抗,宁愿死的血流成河,也要抗击建奴。
而喀喇沁在三部之中,实力最为弱也是在大明和建奴之间左右横跳,而且多数情况下都站了大明。
这是蒙兀人背叛了蛮夷吗?
并非如此,除了孛儿只斤黄金家族的荣光、蒙兀人和女直人的世代恩怨以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建奴做事,是不讲道理的、是毫无根脚的、是完完全全服从于建奴主的喜怒哀乐的,这也是建奴八旗军战斗力的来源。
相比较之下,大明做事还是讲一些道理的。
这也是为何王文政说正黄镶黄旗,屠了察哈尔部的万户府之时,固鲁并不惊骇,甚至第一时间信以为真的真实原因。
“王大珰救我!”固鲁思齐布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之后,立刻俯首说道。
王文政压根就不是来劝他打消投靠建奴的,而是在给他下最后通牒。
若是固鲁思齐布依旧在建奴和大明左右横跳,其下场就是察哈尔部万户府的下场。若是固鲁思齐布稍微有点犹豫,部族倾覆就在转瞬之间。
王文政依旧是那一副的笑容满面、人畜无害的模样,也未回话,反而看着太阳落山的方向。
代善赶到察罕浩特的时候,就是建奴血洗喀喇沁之时,这是王文政的判断,也是耿如杞的判断。
他们需要宣泄在灰腾梁之战战败的情绪,否则八旗军的士气是断然无法恢复的。
当年,建奴三旗在第一次沈阳之战时,因为攻城不利,在败退的时候,屠掠了乌拉特部,来保证自己的士气,乌拉特部脱离察哈尔部,举族归附就换来了屠掠。
在大明身上损失的一切,建奴都要在蒙兀人身上找回来,这就是建奴的做法。
这也是土默特、察哈尔、喀喇沁始终不愿意真的归附建奴,因为随时建奴都有可能因为与大明战事不利,拿他们开刀祭旗。
这也是固鲁一直担忧的事,王文政告诉他,察哈尔部右翼万户府被杀的片甲不留的一瞬间,让固鲁心中的石头落地,彻底倒向了大明朝。
“那就请首领下令迁民吧,先把普通百姓迁到张家口的军堡里,三个万户府,总归来说还是有一战之力,希望能够等到宣大的援军吧,宣大两府之兵,护着一个喀喇沁部还是绰绰有余的。”王文政最终点头说道。
“王大珰可是要回京?”固鲁有些犹豫的问道。
王文政眼中一亮,虽然因为固鲁反明之心甚重让他非常不喜,但是这个人不是个蠢货,他在试探大明的诚意。
若是大明诚意不足,他大概要对后金割肉来换取和平了。
“某为何要回京呢?某就在这里,耿巡抚在处理大明金国之事后,会赶到宣府,再从宣府调兵遣将驰援喀喇沁,这段时间,某不会走的。”王文政给固鲁吃了一颗定心丸。
固鲁心中大定,对着京师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大声的喊道:“若此次喀喇沁部能够幸免,臣必亲往京师,以谢圣恩!”
“万岁爷不喜欢跪礼。”王文政提醒了一下固鲁万岁爷的喜好。
“你为什么不去确认下消息呢?哲蔑还活着,你可以去问问他。”王文政略微有些好奇的问道。
固鲁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既然是大珰亲自开口,那便断断做不得假,真的去确认消息,大珰怕是要回京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儿,王文政一甩袖子离开了固鲁的大帐。
而此时的归化城内,耿如杞正在收拾着行装,准备回大同府了。
接下来的事,尹毅会代替他进行处理,而大明对顺义王的领地,也就是大明金国的郡县化,也正在提上日程。
这一切都不需要耿如杞再进一步的操心了,他要是掺和的太多,那就不是说得清楚,说不清楚的问题了。
“你要走,卜石兔那脸都快跨到坎儿海去了,哈哈,你没看见那个脸,写满了沮丧。”郭尚礼早就收拾好了行囊,嬉笑着说道。
耿如杞一听也是满脸笑容的说道:“他是顺义王,我在归化城,他什么都管不了,我这走了不是正顺了他的意吗?怎么还沮丧呢?”
“大约是装的。”
“装?你还是去看看吧,几个土默特右翼的台吉都在劝他,他都快哭了。”郭尚礼也是笑着摇头,事情还是的耿如杞出面。
卜石兔现在是左右为难。
“这次万岁犒赏的牛羊酒肉等物,一定要让锦衣卫的人盯紧了,不能说打了胜仗,却捞不到任何的封赏和功劳,尤其是赏钱,这个是一定要落实到位的,你明白吗?”
“赏罚分明,是维持士气的核心,军卒们提着脑袋跟建奴拼命,这赏钱要是不到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的,你以后领兵也切记这一点。”耿如杞将行囊交给了自己的师爷和仆从,甩了甩袖子,准备去正厅看看卜石兔去,边走边对郭尚礼叮嘱着。
郭尚礼收起了自己的嬉皮笑脸,低声说道:“万岁爷这次把抚恤的白银,也送到了大同府,此次出征的大同府左右两卫军的将士,都会抚恤,我没让他们动,等你回去再做抚恤。”
“嗯。”
耿如杞听闻点头,继续说道:“杀敌的赏银,就按照之前商定好的八二分,此次人头赏,大同左右两卫军和保商团要拿八成,甚至是九成,剩下的让土默特部和察哈尔部分,若是有异议,就让他们来找我说道。”
尹毅往前走了一步,接话道:“瞧耿巡抚说的,他们哪里有什么异议?以往大明的人头赏,他们从来拿不着的,这次耿巡抚给了他们两成,怕是偷着乐都来不及。”
耿如杞忽然驻足,眼角带着笑,拍了拍尹毅的肩膀说道:“所以我才拿出了两成的人头赏给他们,我走了,这些北虏们,必然有不服你的,这赏银就是给你拉打用的,不仅如此,你要学会用这笔赏银做切入点。”
“你若是能把这笔赏银按着功劳如数分给军卒们,即便是包统,想动你,他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军卒们,是不是会把刀子对准你,你明白了吗?”
尹毅越听眼睛越亮,本来耿如杞要走,归化城联军诸事都要交给他来统筹安排,诸事他正是茫然手足无措之时,耿如杞的这个交待,让他乱如麻的思绪,豁然开朗。
耿如杞继续向前走着,继续交代着:“土默特部左翼的万人骑卒家属都在大同府住着,你不用担心包统对大明的忠心,他对权力也没有多少的野心,你可以信赖他。”
“额哲作为察哈尔部左右两翼的可汗,你切记了,对此人一定要提防,不过额哲随他父亲林丹汗,胆小怯懦,担不住事,典型的眼高手低。你稍微吓他一下,他就怂,对待他一定要硬气。”
“至于察哈尔部的台吉,也不用理会,察哈尔左右两翼互相不对付,这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卜石兔这个人的野心很不喜欢处理政务,最喜欢骑马射箭打猎,此次归化城联军作战,自海拉尔出了归化城后,任何事上都是一言不发。”
“但是土默特部右翼的台吉们却是你需要严密防范的对象,防止他们联合建奴做事,这是土默特部右翼最危险的一群人,也是有可能将归化城带入深渊的一群人,你切记要严密防范。”
尹毅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集宁大营查出一大批的书信来,这里面多数都是土默特右翼台吉写给代善的表忠信,包统现在收着这批信,他有些犹豫,跟我商量该怎么处理,我的意见是杀,不知耿巡抚以为如何?”
耿如杞稍微思忖了下说道:“这事只能包统去杀,你不能做,可是包统能乐意吗?这可是他们部族的台吉,跟包统都是亲戚,一家人,他包统肯做?”
“包统说耿巡抚说杀,他就去做。”尹毅点头说道。
耿如杞深深的点了点头,说道:“包统值得信任,那就都杀了吧。”
“是。”尹毅点头。
包统杀这批台吉,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让耿如杞放心,耿如杞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够回到归化城。
尹毅处理归化城诸事,其中对尹毅威胁最大的就是包统。
但是包统把这批背叛了大明金国的台吉们砍了,他就再也没有了坐上顺义王的可能,没有了众多台吉的支持,自决于晋升王爵之路。
所以,耿如杞才会说包统值得信任。
包统始终坚定的认为,拥抱大明,才能让大明金国的百姓更好的活下去,他把土默特左翼的家属们留在大同府,就是这个原因。
他选择了这条道路,那么这条道路就必须坚定的走下去。
“叔父!你想要整死孤呀!”
耿如杞、尹毅和郭尚礼面面相觑,他们还没走到正厅,就听到了卜石兔的咆哮声。
卜石兔坐在顺义王府的正厅之内,台下左右坐着右翼的二十多名台吉,他们今天就是来逼宫的,眼看着耿如杞就要走了,卜石兔却依旧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
这些台吉在逼卜石兔出面争抢权力。
卜石兔用力的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说道:“孤想坐这个顺义王?当初三娘子在的时候,三娘子要把王位给囊素,你们一个个都反对,撺掇孤,让孤去争抢这个王位!可是你们问过孤吗?”
“孤这王位是孤想坐的吗?”
“耿巡抚还没走呢!你们就这样大张旗鼓,招摇过市的来到了这王府里,逼孤表态,这是唯恐天下不知吗?!”
“你们这是觉得耿巡抚不会杀了孤吗?要知道耿巡抚在山西,就敲到了晋王、代王两个王!这会儿还在诏狱里关着呢!”
“那可是朱家的王,叔父你是嫌孤死的不够快吗?”
五路把都儿早已满头白发,但是精神头依旧很好,听到卜石兔如此说,气的脸都涨红了,指着卜石兔忿忿的说道:“不孝子,不孝子,我孛儿只斤黄金家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耿如杞要走了,这归化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你不争不抢,这是要把归化城拱手送给大明吗!”
“黄金家族的荣耀?!”卜石兔瞪着眼睛看着五路把都儿,忿忿的说道:“这都快三百年了,抱着黄金家族的荣耀能给部众们带来安定吗?归化城,归化城,这名字先祖起的时候,目的是什么,你们不清楚吗?归化谁?不归化大明,为何要起个名字?”
“王上,父亲的意思是,咱们土默特部总体上,是要归化大明的,但是呢,也是要分步骤的,一步一步来,你这样拱手把归化城送上,咱们就成了案板上的肉,还请王上明鉴,莫要再责怪万户了。”五路把都儿的孙子那木儿台吉站了出来,为自己的爷爷说话。
那木儿台吉,是下一任顺义王的继承人。
卜石兔连把自己的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只能传给五路把都儿,这个当年扶他上位的台吉的子孙之中选一个认作义子传位。
而且美名其曰报恩。
“哈?哈哈,哈哈哈!”卜石兔插着腰放声狂笑起来,眼神在这些个台吉身上挨个看了个遍,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这么些年,他早就不是当初拱上王爵之位的时候那个稚嫩的孩子了。
卜石兔摇头苦笑着说道:“你们要与大明交恶,是要与建奴交好吗?那是,建奴的刀子砍下来的时候,不会砍到你们这些个台吉的头上,是吧!”
“来人,将五路把都儿台吉拉下去,廷杖一百!”卜石兔忽然大声的喊道。
两个着甲的大汉推开了正厅的大门,将五路把都儿直接从座位上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