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咔嚓”。

这是凌晓晞啃胡萝卜的声音。

细碎的红色碎末挤出珠贝般的牙齿，凌晓晞又狠狠咬了一口，“咔嚓”。

凌晓晞有轻微的夜盲症，几年前医生建议她多吃胡萝卜，并且尽量过油。凌晓晞吃烦了蒸胡萝卜、炖胡萝卜、煮胡萝卜，并且尝试用胡萝卜跟多种水果打汁后，终于找到了最方便省力又便于发泄情绪的吃法—生吃。

洗净的胡萝卜，皱着鼻子狠狠咬一口下去，伴随一声咔嚓，有种手刃仇人的快感。

但今天，一根胡萝卜将完，凌晓晞的怒气看上去都没消减的趋势，一双盯着屏幕的眼睛像是要冒出火来。

同事靳臣战战兢兢地看了眼林珊珊，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林珊珊凑近靳臣：“你知道什么，缺乏维生素的人，容易情绪不稳。”

靳臣恍然大悟，赶紧又递上去一根洗干净的胡萝卜，顺手还拔下了上面的一根毛，又讪笑着拿手掸了掸。

凌晓晞视而不见，将最后一口胡萝卜扔进嘴里，咔嚓一嚼，一脚踢开椅子站起来，气势汹汹向关闯的办公室走去。

靳臣哎呀一声，捂住右眼：“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珊珊拿出手机打开抖音对准办公室门口：“你希望谁能赢？”

靳臣：“那还用说吗？站在同志的立场上，我当然为晓晞打CALL。”

林珊珊：“兔子急了当然会咬人。但是晓晞赢了，那个客户你来搞定啊？”

靳臣明白了什么，浑身一凛，朝着自己的嘴拍了两下，“呸呸”。接着靳臣快速撕了三张纸条贴在工位前，装模作样拜了拜。

林珊珊：“你在干嘛？”

靳臣：“上香。”

林珊珊和靳臣口中的客户，是个颇为难缠的甲方。

对于广告狗们来说，原本甲方的要求就是圣旨，怎么着也要用穿越半个城市给初恋买油条的热情去完成。可是这客户实在让大家提不起精神，总是一点点消磨着大家的热情和耐心，有种不把大家折磨死就誓不罢休的劲头。

比如他会打电话告诉林珊珊：“麻烦把第十六页PPT第三部分的字改成小四号。”

林珊珊一脸懵逼：“您老骨质疏松动不了手腕吗！再者为什么让我一个设计师来搞PPT呢！”

可是想想对方好像又挺有理由去提出要求，毕竟人家是甲方呀。

再比如他会在靳臣全部工作完成以后又发过来一个写满工作要求的文档，靳臣不明白，这些要求为什么就不能在工作开始之前发？难道对方智商错位？

后来所有相关组别能忍他的也只剩一个凌晓晞。

凌晓晞脑子灵活，总能在对方提出的各种无理要求中找到转圜的余地。前几次工作完成的还算漂亮，相比公司其他同事来说简直是翘楚，后来大家索性将所有跟该客户有关的工作都推给了凌晓晞，凌晓晞莫名其妙成了该客户的专业设计。

其他同事眼中的烫手山芋，成了凌晓晞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凌晓晞终于被对方各种奇葩和琐碎的要求逼到了崩溃的边缘。连夜半梦魇都是对方电话轰炸让她海报上的字间距增加0.00001厘米。

凌晓晞忍了又忍，感觉自己有谢顶的趋势。

终于在今天，甲方兜兜转转让凌晓晞改了N版又告诉她还是第一版最好后，凌晓晞火了。

凌晓晞几乎是一脚踹开了总监关闯的门。关闯正翘着一双穿着旺旺袜子的脚惬意地刷抖音。黄色裤子，粉色上衣，关闯总是穿出众人眼中的蜜汁审美。

关闯还以为有高层搞突然袭击，一个趔趄从椅子上差点跌下，无比熟练地收好手机，这才发现是凌晓晞。

关闯咬牙切齿：“敲门。”

凌晓晞拿指关节在门上敲了两下，甩上门。

凌晓晞：“我要辞职。”

关闯指指凌晓晞的嘴角，凌晓晞抬手一抹，一点胡萝卜碎屑黏在了手上，气焰也随着灭了一半。

关闯：“年轻人就是火气旺，晚上我给你点份绿豆粥搭配你的胡萝卜啊。”

关闯又翘起个兰花指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他对凌晓晞的抱怨心知肚明，不过身为老大很多时候考验的不是能力，而是和稀泥的本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明天大家都是一条好汉。

关闯不为人察觉地微微一笑，翘着兰花指捋了捋额前碎发。

凌晓晞：“我能力不足，使个洪荒之力我也就能贡献条彩虹，可是客户想要一片五彩斑斓的黑，我给不了。”

关闯一笑：“这有什么给不了的？”

凌晓晞：“您有什么高教啊？”

关闯：“会钻山洞不？”

凌晓晞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关闯眼睛紧盯屏幕，手指在屏幕上翻飞：“进到山洞里，造条彩虹，五彩斑斓的黑，谁说你不可以？”

凌晓晞听清了更是怀疑：“啊？”

关闯小胜一局，双手一拍，冲凌晓晞飞了个媚眼：“YES，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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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精致的公寓，易拉罐在桌上磕的砰砰作响。凌晓晞的声音借着酒劲也大了点。

凌晓晞：“太可恶了，你说他怎么想的，山洞里挂条彩虹？他怎么不右手盘条龙走进去呢！”

佟正哈哈大笑：“看看这脑洞，你别不服，还真匹配他广告总监的身份。”

佟正是凌晓晞的铁姐们儿，大学同学。

起先两人关系并不怎么好。凌晓晞那时忙着在校园挥洒青春，跟着另外一个姐们儿整日堵机场追明星，挥舞着应援牌喷溅着口水冲着远处的帅哥高声尖叫。而佟正则整日埋头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两人看起来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后来有人说佟正在研究的是菜谱。佟正身在广告系，对吃很感兴趣，抱着小电炉在宿舍跟阿姨打游击，硬是把一锅方便面做得像大餐，还把自己的方便面心得私信给美国的美食博主讨论。

凌晓晞知道了这些后才开始注意佟正，对佟正的兴趣一度超过了那时凌晓晞正在粉的一个韩国阿扎西。

终于有一次凌晓晞逮着了偷偷摸摸研究菜谱的佟正，那次佟正想要用一个普通的小电饭锅熬炸酱。凌晓晞死皮赖脸决定蹭饭，结果熬的时间太长，电饭锅差点着火。

宿舍阿姨大呼小叫冲进来没收了冒着黑烟的小电饭锅，以及剩下的一大块肉。两人一起给学校写了检讨，还到广播室声情并茂朗诵了一遍，自那后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佟正是凌晓晞最好的朋友，也是她最佩服的姐们儿，她是那种能把自己的想法结合到一起并实现的人，比如她抓住机会，结合了自己的广告专业和吃的爱好，踩着市场的先机开了一家餐饮品牌全案策划公司，专门为市场上越来越多的连锁品牌进行品牌包装和营销策划。

市场条件好，佟正的公司乘风起，佟正也摇身一变成了大姐大。但在外面再飒的佟正，到了凌晓晞面前，还是一副未长大的顽笑面孔，即使两人都已经奔三了。

凌晓晞是真的有点烦了，她算是个耐性很好的人，脾气乐观脑筋灵活，但还是想起这个奇葩客户就郁闷的咕咚咕咚灌啤酒。

佟正笑道：“能把你气成这样的人也是少见。慢点喝，我叫了外卖，待会儿垫垫肚子再说。”

凌晓晞：“你不知道，我都没见过这么善变的人，早上说，‘我觉得你应该换成黑色的背景’，晚上就质问我，‘你确定你要换成黑色吗？’人格分裂吧这是？我是工作，又不是奴才。再说了，大家轮流当奴才也就算了，也不能可着我一个人变人格吧。”

佟正：“说明你能力强。”

佟正说着，顺手夺过凌晓晞又拿的一罐啤酒：“等会儿再喝。”

凌晓晞继续吐槽：“今天更是了，上午就给他发过去了完成稿，一个劲挑毛病，改了几次都不满意，等到了下午还在提意见，结果改着改着我看不对劲，这不是又回去了吗！你猜怎么着，最后问我要的第一版说要看看。你说他是不是把我们公司当动物园了，这是遛狗呢吧！”

佟正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凌晓晞：“你就笑吧，这么下去我就要英年早逝了。你去哀悼的时候记得告诉他们，我不是为了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我选错了行我不甘心。”

佟正眨巴眨巴眼：“你真觉得你选错了行，还是就是吐个槽？”

凌晓晞听出佟正话外有话，佟正不跟她闹的时候，说话就带上了点飒爽女强人的腔调。

凌晓晞：“怎么了老板？你有何高见？是要养我吗？”

凌晓晞扑上去抱住佟正大腿：“求抱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