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郩跟着林锦,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在林府中溜达,林府与楚府略有相似,但又很不同。听雨长廊,假山阁楼,浅水细竹,瞧着便是一股文人雅士的幽居之所,精致净雅,妙趣横生。
楚郩一路走,一路望,全无到了楚府那般没兴趣,她欣赏着林府中精巧闲雅的景致,看浅浅的溪水顺着如玉的岩石缓缓流淌,微风轻轻吹拂,清新的空气充斥在肺腑,让人心情舒畅,伸手抚一抚路边渐衰的垂柳,揪一面新叶,叼在唇齿间,走上湖水上的拱桥,轻轻将新叶吹出,落在碧绿的湖面,惊起一圈圈浅浅的涟漪,引来鱼儿戏水连连。
林锦侧头看着如此轻松的楚郩,心间也是一片放松,神色不禁柔和了许多,显得格外温柔,指了指前方一处傍水的草坪里的凉亭,温和道:“去哪里坐坐吧。”
跟在两人不远处的随侍立即小跑过去,迅速的将凉亭打扫干净,备好了清茗茶点,时令水果。
楚郩微微颔首,同他走入凉亭之中,清风携着溪水的湿意和草木气息轻轻吹拂而来,这感觉她十分喜欢,因为她常年混迹山林之中,这般景象倒让她十分放松。
林锦屈身坐下,取起茶杯为两人斟上清茶,林府很大,走的似乎是累了,他立即饮了一口,神色渐渐恢复到平日里的清贵模样。
正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蔓不枝,香远益清,此处景美,人更美,美到极致,让这精细打理的景致黯然失色。
目光落在美人身上,便很难再移开。楚郩没骨头似得倚在栏杆边,一双锐利的眼睛落在林锦身上,实在很难让人忽视掉。
林锦放下茶杯,看向楚郩,并没有被她直白的目光吓到,淡淡道:“请坐。”
楚郩一笑,目光微微带了些欣赏,坐在林锦对面,拿了小瓷杯在手里把玩,目光斜斜落在林锦身上,语气十分玩味。
“说实话,我见过的美人极多,有一位更是惊为天人,林公子与之相比尚差了一两分,但独独林公子让在下有些心动,实在是奇妙。”
林锦看着她,神色不变,淡声道:“是林锦之幸。”
楚郩喝了茶水,将杯子放下,正要开口,忽然一顿,笑道:“好茶。”
此茶味道清淡,初入口只觉香甜,后又有微微的苦涩感,细细回味,其中甘甜之味若影若现,愈加清晰,鼻息间尽是茶香味,余香甚足。
林锦有些意外,道:“楚小姐懂茶?”
“略有涉猎,”楚郩看着他,眼中带笑,十分让人着迷,笑道:“你我即将成婚,何必如此生疏,你唤我如意便可。”
“如意,”林锦念了一遍,似乎是觉得很有趣,又念道:“如意,如意。”他看着楚郩,微微笑道:“你父亲一定很爱你。”
楚郩闻言笑容变得有些轻慢,“他事事不如意,便想要我事事如意。”想了想,又补充道:“他确实很爱我。”
传她生存之道,武功谋略,圆滑处事;教她生活之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正是如此,楚郩才会不甘心,不能忍受那么爱自己的谪仙一般的父亲从此消失在她的人生之中。
所以她一定要调查清楚关于父亲的一切,神秘的来历以及究竟是何人想致父亲于死地,关于父亲眉宇间那一抹忧色和来自‘家里’的灵元珠,始终是楚郩心里的疙瘩。
林锦感觉楚郩似乎对所有事都很漫不经心,很从容不迫,却更像是置身事外,漠不关心。不由心下有些难受,这个人其实远没有她变现出来的洒脱不羁,她只是太孤独了,太孤独了而已。
楚郩看着他眼中隐约的怜惜,不由一愣,十分自然地伸手握住他有些凉意的手,笑道:“别这么看着我,好像我被你看透了似得。”
林锦下意识看向楚郩握着自己的手,目光微微一顿,复又看向楚郩,柔声道:“我年幼的时候,父亲便离世了,那时候看着别人能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又羡慕又委屈,时日一长,却是有些怨恨了,怨他走的这样早,恨他只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高兴了无人分享,难过了无人抱怨,犯错了......也无人纵容。”
楚郩看着他,目光微沉。
不是好像,这个人真是把她看透了。她垂下眸子,一时间竟是有些无语凝噎,胸口堵得她连抬头看一眼林锦的眼睛都觉得困难。
过了片刻,楚郩稍稍平静,她抓着林锦的手覆到自己的脸上定定地望进他的眼睛里,轻声道:“林锦,这个‘锦’字取得真好。”
林锦大约有些不好意思,耳垂微微泛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小声道:“我父亲常常唤我长安,如意也这样唤我罢。”
楚郩满眼笑意,轻轻唤他的乳名:“长安,长安。”
林锦轻轻应了一声,将手抽出来,双手交握放在腹前,手指似乎被楚郩脸上的温度灼烧到了,不由自主的用力捏了捏。
楚郩那只手便撑着下颌,一双清明的眸子极感兴趣地望着林锦的娇羞之态,半响后忽然开口说道:“你这乳名瀚王可知道?”
林锦心跳微乱,面颊发热,一听这话,浑身似被浇了一桶冰水,瞬间凉透了心,他一双凤眼冷然看向楚郩,似有窘迫之意,略生硬道:“自然不知。”
“自然?”楚郩立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的眸子,追问道:“你与她青梅竹马,相交数年,怎是不知?如何自然?”
林锦微微恼怒,冷冷看着楚郩:“如此说来,楚小姐的乳名也是人尽皆知,算不上是什么稀奇事了。”
楚郩又是一愣,随即难掩笑意地看着他,问道:“是又如何?”
林锦真是怒了,冲动之下竟想将怀里的珠子扔还给楚郩,想了又想,还是舍不得。
林锦终是冷哼道:“我能如何?我也不能将你如何。”
楚郩看他恼怒的神情,一时感觉颇为有趣,忍不住伏案哈哈大笑起来。
林锦看着她因发笑而微微颤抖的白玉发冠,却是连生气都生不起来了,闷闷开口问道:“楚小姐因何发笑?”
楚郩半抬起头看着他,一双眼中满是笑意,如那星河耀眼璀璨,似那湖水波光潋滟。林锦不由目光一滞,竟看呆了去。
楚郩咳了两声,笑着解释道:“长安吃味如此可爱,我很喜欢。”
林锦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一想到两人方才对话,楚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私事随口说与人听?哪里还不知道她方才是在戏弄自己,立时一窘,耳畔肉眼可见的泛起红艳艳的颜色,直直的看着楚郩,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郩看出他的窘态并不善解人意的解围,反而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可劲的戳林锦的心窝子,“原来长安对瀚王的情谊并不怎么深厚啊。”
林锦心中五味杂陈,他与瀚王即便再无可能,即便他即将嫁于此人为夫,但也不代表就可以让她随意评价。
瀚王是他微苦童年的一颗糖,是他心里的白月光,碰不了,更是说不得。
楚郩这话真是诛心,林锦当即沉了脸,冷冷地望着她。
“楚小姐,这已是旧事,何必再重提。”
楚郩大抵是没想到一提瀚王他就变了脸,心中立即不舒服了,目光凌厉地盯着林锦的双眼,眼底浮着一丝淡淡的杀意。
“怎么,长安莫不是还想着瀚王不成?”
林锦道:“我林锦不是轻浮之人,此前与瀚王相处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绝无半分逾越之举。既已应了与楚小姐的婚约便不会多生事端,我与瀚王此后便是陌路人,楚小姐大可放心。”
楚郩一点也不放心,心里更是不痛快,一手扣住林锦的下颌,咬牙道:“发乎情?怎么,你对她还没死心?那要不要我帮帮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旧情复燃啊?嗯?”
“楚郩!你干什么?放手!”林锦双手扳着楚郩的手,奈何楚郩的力气实在让他无法撼动分毫,只觉得自己的下颌都快要被她捏碎了。
再一次屈服于楚郩的蛮力之下,林锦冷静下来,缓声道:“你先放开我,说话归说话,不要动手。”
他林锦堂堂世家公子典范,在自家府中被一个女子当着下人的面如此欺凌,那打的是林家的脸面。
林锦不仅下颌火辣辣的疼,脸面上也是火辣辣的。
四周的下人因为两人方才暧昧的氛围自觉地退远了,虽不明白两人突然之间说了些什么,但看见楚郩动了手,自己家的公子吃了亏,纷纷大骇,齐齐地冲了过来,还未冲上凉亭的石阶,凉亭之上忽然飘下一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位风度翩翩的斯文女子,温和的笑着,歉意道:“诸位莫要着急,只是误会。”言罢,回头无奈道:“主子你别发病,睁开眼睛好好瞧瞧,这可是位难得的美人,是位正儿八经的男子,怎么还动上手了呢?”
楚郩冷冷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一张英挺俊俏的脸庞阴沉的能立马滴下水来。
狸子对楚郩时不时发疯早就习以为常,见她消停了又转身对林锦施了一礼,笑道:“林公子莫要生气,楚郩一遇到上心的事便有些冲动,您多担待些,好好与她解释解释,您对楚郩来说很重要呢。”
“狸子,滚。”楚郩一看她嘴边没个把门的把她的心思倒豆子似得全倒出来不由恼羞成怒,手中的杯子瞬间射向狸子腰部,狸子侧身一扭,伸手一抓,堪堪将瓷杯在临近的一个惊得不轻的侍人眼前抓住,嬉笑着塞进他手里,运起真气跳上旁边的树枝,眨眼间不见了身影。
林锦怎能不气,世家最注重的便是脸面,他虽不是拘泥小节之人但此番情况,何人能不怒?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吗!?
林锦伸手揉了揉下颌,撩起眼皮看了眼依旧拉着脸浑身冒着寒气,仿佛随时都能暴起弄死几个人的楚郩,在心里默默的安慰安慰自己,还是不跟楚郩计较为好,毕竟惹不起,于是无奈地伸手挥退下人。
林锦虽为男子,但在华荆地位尊崇,由府中这些下人便可窥见的一二,明知主子尚处于不确定的危险之中,但对主子的命令没有一丝犹疑,速度极快的退回原位,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向凉亭投来一丝目光。
楚郩手劲极大,林锦白皙的下巴已经印上了三道鲜明的指印。
林锦在心中微微叹息,他早已经摸清楚楚郩的脾性,怎么又触了她的霉头呢。
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溪水清澈,汩汩流淌,草木繁盛已过,黄叶随着清风慢慢摇摆,好像随时都会落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