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南烟雨走出来，杜天一的内心像突然被拿到太阳下的鼹鼠，惊惧万分，四处乱窜，只想找个阴影躲进去。

他举着挂副，满脸乌云，一言不发，拖动脚步，在街上走着。一想到摘星楼要对自己采取行动，他就心惊胆颤，完全没有心思再去准备即将到来的门客遴选，而门客遴选也是一场他输不起的搏命之战。一边是慕成雪，一边是欧阳正如，两个得罪不起的主，怎么他都惹上了？

杜天一没有心思，他在街上浑浑噩噩地转了几圈，帮一个不识字的姑娘读了军中情夫寄来的信，又帮她写了回信，然后就再也没有接到啥生意了。

事到如今，再多想也无济于事，不如回家好好准备下遴选考试，有欧阳正如暗中保护，自己平安到达王府问题应该不大。杜天一安慰自己，心情稍微舒展，走回和石清泉同住的小院。

听到他的脚步，石清泉快步走出，“天一哥，回来啦。”

“嗯。”杜天一哼了一声，再不说话，走进屋里，坐在凳子上，那凳子三条腿，只能靠墙坐。

“今天回来这么早？”石清泉倒了杯水，递给杜天一。

“嗯，没什么事，早点回来看书，马上要到十二号啦。”杜天一强装笑脸，接过水杯。

“你也别太抱希望。这阵子，我也去外面打听了，靖王府门客遴选可难了。”石清泉打开了话匣子。

“去年靖王府门客遴选，报名的有五六百人，结果你猜选了几个？一个都没有！真个是宁缺毋滥！”

杜天一脸色愈发深沉，心中的希望更加渺茫。

“竟有这么难？”杜天一自言自语。

“哎，天一哥。你不懂这里面的门道。我问清楚了，不光靖王府难进、端王府、相府、殿帅府都难进。”

石清泉在杜天一对面坐下，“天一哥，你可知参加门客遴选的都是哪些人？”

“都是谁？”杜天一无精打采地放下水杯。

“都是前些年中榜的士子。”

“已经中榜了，为何还要考门客啊？”杜天一大为不解。

石清泉把头凑了过来：“科举中榜了不一定有官做，还要等官位空缺了，朝廷派官。如今是僧多粥少，有些人在家等几十年才轮到。不过你要是背靠大树，朝中有人帮你说上一句话，那就快了！”

原来是这样，杜天一长叹一声，没想到官场的水这么深，脸色更加难看。

石清泉没有觉察他的脸色，继续说：“当今，皇上重视靖王，有立靖王为储君的意思，大家都想投到他的门下，一来靖王说的话管用，二来也想在新君面前混个脸熟。靖王很谨慎，总是控制门客人数，不给别人结党的口实。往年都不招人，今年有了空缺，王府招2人。”

“你…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杜天一颤抖地问，双目呆滞看着石清泉。

“随便找个读书人多的地方一问便知，靖王府开门招人，在士子群里都传遍了。”

“好。”杜天一双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用力把身体撑起。那凳椅本就少条腿，吃不住力，失去平衡，沿墙一歪，杜天一跟着摔倒在地上。

“哎，哥，我话说多了。你别太在意，你什么都别想，只要发挥出水平就行。”石清泉看到杜天一的脸色不好，发声安慰他，伸手搀扶他。

杜天一摆摆手，自己站起，“我累了，想静静。”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石清泉目送他回房，心里暗自埋怨自己说话没谱。

杜天一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屋顶，这间房原本是做厨房用的，房东后来给改成了卧室，屋顶的草上沾了一层黑乎乎的烟，往上看去，就像一口黑锅罩在头顶。

杜天一知道此次去王府遴选是凶多吉少，唯一活命的机会是自己被靖王府选中，但这希望实在…，石清泉刚才说的话，已把他本就不大的希望彻底击碎，他翻来覆去，想着落选后自己该如何应对。

杜天一走回房间，石清泉心里也躁了，她怪自己，怪自己只图嘴上快活，没考虑听者感受。她只是想帮杜天一，所以去学堂、诗社还有考学所去打探些有用的消息。她说这些其实是想压压杜天一的傲气，让他好好重视这件事，认真准备。在她看来，杜实在是太傲了，成天“淮南诗文第一”挂在嘴上，骄兵必败。可他的反应过了头，石清泉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这哪是她认识的豆腐乳啊！

石清泉跑到杜天一房间门口，耳朵靠近门板，里面没一点声音。天一哥考学，不也是想她少做点活，每天过得轻松点吗？自己却一句鼓励的话都没有，还明里暗里地打压，不行，晚上搞几个好菜，让他振作一下。

到了晚餐饭点，石清泉兴冲冲过来，敲响房门：“豆腐乳，出来吃饭了，有肉呢？”

里面没动静，石清泉又敲了两下：“豆腐乳，快出来啊。”还是没声。

石清泉一推，房门没锁，“吱呀”一声分开两边，夕阳透过房门射进来，照亮了屋子。

杜天一躺在床上，双手置于脑后枕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屋顶。

石清泉走进屋内，来到他身边：“怎么了，豆腐乳？”

“泉，我是个什么样人？”

“啊？”石清泉一愣。

“我问你，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杜天一腾地坐起。

石清泉两腮绯红，“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啊！”杜天一满脸严肃。

石清泉低头站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是不是懦弱、胆小、虚伪。”杜天一双手用力抓脸。

石清泉一怔，双手抓住他的手臂，“不，天一哥。别人怎么看你我不管。但在我心里，你就是，就是，就是…”

石清泉一时激动，竟也词穷，她看见杜天一脸上抓出的血迹，心痛，一把抱住他，“天一哥，你不要作践自己，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离开你，就像你对我一样。”

杜天一像触电一样，一股暖流撞入心房，眼睛里的灰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火一样的红。对，慕成雪算什么，欧阳正如算什么，就算全世界都只把我当棋子，至少还有一个人真正需要我。

杜天一忘情地搂紧石清泉，石清泉偎依在他怀中，轻声说道：“天一哥，门…门没关。”

“哦，对。”杜天一回过神来，走到房门外，冲石清泉说：“清泉，快出来吃饭，我要关门啦。”

石清泉：“……，好，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