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琴娘拒绝了翠云楼马夫,一个人抱着视若生命的古琴,站在胭脂巷尽头,看着仿佛另一个世界的黑暗、寂静,耳边不时传入隐隐莺歌笑语,一个人怀抱着古琴站立许久……
蔡鞗睁眼静静看着素白蚊帐上蜘蛛许久,直到房门轻响,这才极为麻利掀开被褥,穿着他依然不怎么习惯的衣物。
衣物与记忆中的衣物差不多,裤子没有松紧性,宽大且长,足以提到没有几两肉的胸口,按照绿桃说法,这是为了保护肚子受凉生病,他却觉得是为了方便绑缚丝质裤腰带。
裤子宽大,袜子同样如是,虽宽大了些,却甚是舒服。
裤子宽大,上衣同样宽大,是交领右衽,穿衣不是很麻烦,关键是他系带系不好,好多次都被自己弄成了死结,或是被弄得不齐整,很是难看,每每都需要绿桃帮着系好,气的他偷偷把衣服弄了几个窟窿,小婢女气的拿给苏氏告状,要给他重新缝补上……
窟窿最终没有修补合拢,他穿衣也算是顺当了,将一个个丝带疙瘩塞入相应的裂缝中,算是替代了纽扣,再也不用在意丝带被他弄成了死结,也不用尿了裤子。
唯恐他受了凉气,黑衣白裤之外,还要穿上通体白色镶粉边褙子,绿桃看着很满意,他却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尤其是头上的小帽让他不满,还不如光头好看呢。
不管如何,她们觉得就该如此,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绿桃端着盆热水,看样子是要亲自帮他洗脸,省的弄得一身湿水,这也是让他很不满意的地方。
衣服太宽大了,想要卷起来都困难,丝质衣物较为柔滑,稍微甩动就散了架,在询问绿桃有没有素布衣物,她的反应却有些不明所以,苏氏却是知道,但告诉他,上好白叠素布比丝绸还贵,是大食国千里迢迢用大船运来的。
苏氏话语让他很是不解,按理说布匹应该比丝绸还要简单些,大宋国应该有这种技术才对,可他哪里知道,真正布匹是在两百年后才出现的,这个时候的大宋国只有丝绸和麻布,是有人种白叠子观赏,棉布却还真没有!
大宋国海运发达,皇帝支持各国来大宋国经商,但怪异的是,大宋国船只从来不越过南洋之西,真正远洋的只有大食人,大食人垄断了整个海运,苏氏告诉他后,也才明白为何宋国没有棉布,为何不会用白叠子进行纺织。
知道了因果,也不用麻烦苏氏阿娘,直接找了春花大丫鬟,让她帮忙寻些白叠子,也就不再这些事情太过关注。
洗脸也只能在绿桃帮助下进行,湿了的手巾使劲在脸上一阵擦拭,一连数次,小脸都成了红扑扑,小婢女才算放了他。
每日雷打不动的要围着后院跑上两圈,之后稍微吃了点东西,这才安安稳稳将自己关在书房内,翻阅自己需要的书籍。
在下地走动后,他的日子基本上都是一成不变的,一连小半月都是如此。
临近了中秋月夕,街面上越来越热闹,原本很安静的绿桃也有了些躁动,频频在他面前小动作不断,见她又一次趴在桌案前,双手托着下巴盯着他,眼睛都不带眨动的。
“唉……”
蔡鞗扔下并不习惯的毛笔,一脸无奈看着眼前梳着好笑双环丫头。
“又咋了?”
“少爷,还有十日就是中秋月夕了!”
“那又如何?”
“中秋月夕可好玩了,有杂耍的,有花灯,烟花可好看了!”
“嗯。”
蔡鞗的不置可否,小丫头好像受到了打击,也成了无精打采,见她如此,心下一阵好笑,如同记忆力的儿子无法出去疯玩一般情景,想了下,很认真点头。
“娘亲说要仔细修葺修葺学堂屋舍,算着也有半个月了,身为学堂山长,是该去看上一看了……”
“嗯嗯!!”
见她小脑袋乱点,瞬间恢复了精神,蔡鞗心下更是好笑,站起身来。
“别忘了带上些银钱,兴许路上饿了呢。”
“少爷放心,绿桃有钱!”
看着她拍打着腰间挂着的小荷包,蔡鞗一阵无语,背着小手,似模似样出了书房。
蔡府所占位置很好,距离西湖也很近,本身又处于繁华街道中间位置,按理说,如此位置应当不符合蔡太师品味,毕竟临近街市,太吵了点,可是呢,蔡府占地近百亩,那就又有了另外一说。
学堂在蔡府院墙之外,原本是一处文人士子喜欢去的雅苑,不知因何就成了蔡府空置院落,为了方便前往学堂,苏氏特意将东侧的小院打扫了干净,成了他一个人的小院。
推开小门,是真正的小门,小到只能一个人进出的小门。出了小门,门外是一条两侧栽种了垂柳小道,看着幽静小道,蔡鞗本能就是一阵喜欢,背着小手,身后跟着绿衣小婢……
站在学堂外,透过斑驳大门,映入眼帘的是翠绿文竹,隐隐可以听到里面工匠干活声音。踏入其中,正见夏荷指挥着他人仔细修葺房屋,见他出现在院内,显然是愣了下。
“少爷。”
夏荷微微蹲了蹲身子,蔡鞗打量着绣着淡粉色蔓藤绿衫,笑道:“夏荷姐不用太过客气,我也就过来看看,你们该如何还如何。”
听着他开口“我”字,夏荷眉头不由一皱,想要开口劝解,最后还是低头应是,稍微让开了些身子,便于他可以观看屋舍修葺情况。
屋舍本身没有太大问题,之前是用来招待文人士子,所用也皆是上等木料,甚至连漆料都未有起皮,与其说修葺,不如说是重新换瓦,避免因屋顶砖瓦坏了漏水。
看着屋顶上工匠年岁都较大一些,蔡鞗有些不解,看向夏荷说道:“夏荷姐,工匠的年岁是不是大了些,屋顶爬上爬下挺危险的。”
夏荷神色一阵犹豫,想要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再三,轻声说道:“中秋月夕临近,人手也不易寻找。”
蔡鞗一愣,心下不由一阵疑惑,自苏氏决定重新修葺时,已是半月前的事情了,中秋月夕也是十日后的事情,两头将近一个月,秋收一般都是中秋月夕之后,若说忙碌,也是大家族忙碌,小门小户越是临近节日越是花费颇多,自是想着多赚些银钱,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工匠?
心下疑惑,看到夏荷脸上的不自然,蔡鞗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阵沉默,微微点头。
“偌大年岁还要爬上爬下,若非家中拮据,想来是不愿如此冒险的,等到他们完工后,夏荷姐告诉他们,家中若有儿郎愿意前来学堂就学,一切费用全免,每日供给两餐用食,若居住在学堂,每日可提供三餐食用,另外,月末学堂贴补每个童子一贯钱财。”
“当然,这是家中愿意前来就学童子,他们的工钱,之前不管娘亲给了他们多少,再此基础上增加三成,算是奖励他们身上的工匠精神。”
夏荷、绿桃一愣,不等夏荷开口,绿桃就急不可耐。
“工匠精神?少爷,什么是工匠精神啊?”
蔡鞗却看向夏荷,笑道:“医者仁心,在真正救人治病医者眼里,没有好人与恶人一说,眼中只有病人,秉承‘仁’而救人,这就是医者大爱精神。匠人同样如此,匠人追求的是精益求精、更上一层楼精神,而不是其他。”
说着又看向房顶几个头发斑白老人,静静说道:“我相信,阿娘给他们的工钱必高于他人,这算不得什么,他们年岁大了,虽动作不如年轻人麻利,但年岁毕竟是大了,爬上爬下本就极为危险,给的工钱高些也是应当。”
“或许他们家里拮据,不得不接了学堂活计,或许是因为工钱真的高出了他们的期望,但我更愿意相信,他们给学堂换瓦,是为了喜欢,为了子孙后代希望,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人,证明自己还是个工匠!”
“仅凭这一点,我愿意多给他们三成工钱!”
蔡鞗微笑转身,向后摆了摆手,自己的灵魂又不真的是个稚子,夏荷脸上的不自然,嘴里话语,都已表明了苏氏的难处和蔡京在杭州城的尴尬,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他左右不了蔡京继续瞎折腾,阻止不了蔡京炽烈权利欲望,能做的只是在后面尽可能擦屁股。
善待几个年老工匠说明不了什么,但这是个态度,至少蔡鞗是这么认为的。也不管身后夏荷怪异神色,背着手转身走出学堂。
入学堂,离开学堂,只用了一刻钟。
绿桃很善良,也很容易欺骗,她的快乐很简单,蹦蹦跳跳跟在身后,全然忘了她比他大了三岁,是他的贴身女婢兼保姆的事实,赵婶娘每每交待的稳重早已甩到了爪哇国。
小道较为幽静,走出百米外,转入另一条街道,就像是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叫卖声此起彼伏,挑着担子、举着拨浪鼓的卖货郎,赶着驴车运货商贾,店小二不时招呼街道上客官,肩扛着儿子的汉子,提着篮子妇人,举着花伞少女……一切的一切都与幽静小道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正当蔡鞗犹豫是不是一脚踏入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时,绿桃像个撒欢的羔羊,拉着他小手,不容他拒绝冲入人群。
“少爷,刘婶婶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又软又甜!”
“本少爷不喜欢,会坏牙的。”
“少爷以前不是很喜欢么?”
“现在不喜欢了,坏牙!”
“哦~少爷少爷,糖葫芦!糖葫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