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指着郁闷不已的蔡鞗大笑,尚还未进入杭州城时,就已经听了他的“浪荡子”名头,又好气又好笑,至于信与不信……傻子才会相信一个六七岁稚子调戏妇人。
苏氏很是瞪了眼儿子,笑道:“二叔莫怪,鞗儿自病愈后,性子也欢快了不少,就是话语没大没小,甚是让人头疼。”
蔡卞却摆手笑道:“无碍无碍,鞗儿有此等大才,又岂能与常人等而视之?”说着,指了指身边椅登,笑道:“鞗儿,来来,仔细与二叔说一说,这拼音当如何使用,还有这断句标点又有何玄机?”
听着蔡卞再次问起拼音、标点符号,蔡鞗自是不打怵,儿子自幼就是他带的,蒙学也是亲身教授,这种后世最为平常之事,又岂能难得住他?
先大致将二十六个字母说了下,什么声母韵母啥的也随意说了下,在加上音调之类的,见蔡卞、唐恪听的极为认真,不自觉将衣兜里粗劣钢笔拿了出来,按照当年学英语笨法子,用简单熟悉文字来为字母注音。
“词……哎……蔡!第四声,读声时要重一些……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铿锵有力。”
“忒……一……嗷……鞗,第二声,读声时要向上……”
……
“二十六个字母易于记下,童子用上半年一年时间,基本上都可以自行根据字母,音调,标准读出任何附带了读音的书文。”
蔡鞗挠头说道:“家境贫寒之百姓,群山峻岭,求学道路艰难学子……或许心生向往求学问道,但因为种种无奈现实,不得不自锁在殿堂之外,但只要学会了这些,有标注拼音的圣人典籍,便可自行读写。”
蔡卞神情凝重,缓缓点头,说道:“仅仅会读写还是不成,若无先生讲解圣人先贤大道,终是不成的。”
蔡鞗一阵沉默,叹气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读的多了,自也明白了圣人道理,但侄儿以为,可以通达文意者,百无其一,所以……这还需要一些检索典籍、文字工具,正如‘國’一字,國者,四方域也,四方域之内的山川河流,四方域内亿万百姓便是國。”
“将所有文字注释编写成典籍,以文字不同特点构成,比如‘國’一字,与外面大口部相同的还有‘园、圆、圈……’等等,因大口里的笔画不同,虽不知读音,知道字形,亦可短短时间内在万页典籍内寻到,找到这一文字的注释,若知道拼音,那便更为简单,只需按照拼音去寻,依照典籍前面检索,直接按照检索页数,直接寻到此字解释。”
“有文字注释,有典籍出处,虽无先生亲身教授,亦可缓慢求学问道,至少不再是只识其形而不知其意,侄儿觉得……对于偏远穷苦之地,无法聘请先生的地方,有一本囊括了先贤所有文字注释典籍,更为适合。”
唐恪一脸惊骇看着眼前小子,如何也想不到这些话语会从一稚子口中说出,一脸疑惑看向蔡卞。
“太师想出的法子?不会正是因此,太师才欲要更改科举入仕之法吧?”
蔡鞗身子一僵,心下更是翻起万丈波涛,很是担忧因为自己的拼音之事引起的争端,正当他忐忑不知所措时,蔡卞一阵叹息。
“大兄虽聪慧异于常人,可此等事关万千士子良言,大兄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至于科举之事……难道唐知府还不明白大兄用意?”
唐恪一愣,正待询问,猛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阵泛苦叹息……
“唉……”
蔡鞗有些不解看向两人,当目光与蔡卞碰撞了下,忙又垂下小脑袋。
“鞗儿,你是如何想到的这些?可否与二叔仔细说上一说?”
张嘴想要以“白胡子老爷爷”糊弄,心下却知道,能“糊弄”了苏氏,绝对糊弄不了眼前两个沉浸在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若没个合理解释可是不成。
一阵沉默……
“二叔可知大食国之文字?”
蔡卞一愣。
“大食国文字与咱们不同,咱们文字是见形识其意,大食国文字则依照他们发音而成文,依照发音创造了各自字母,侄儿的这些拼音字母便来自大食国所用字母,只不过……为了配合咱们得文字读音,这些字母的读法也与他们不同。”
“他们的字母咱们可以拿来一用,但侄儿以为这只是其表,只是用来辅助咱们自己文字,咱们自己的东西才是最为重要的核心,总不能让大食国的文化侵入了我宋国文化,所以……所以侄儿自己琢磨着更改了读法。”
蔡卞、唐恪两人不由点头赞同,大宋国的文人脊梁极为骄傲,若真的照搬了大食国文字……估摸着,蔡鞗就该跪在厅堂外,老老实实反省一番了。
蔡卞低头又翻看了一遍乱七八糟的《千字文》,很是摇头苦笑,若说不是眼前小儿独自弄出的拼音字母来,但凡看了乱七八糟的书本,那也不得不信。
“唉……”
“鞗儿聪慧异于寻常孩儿,只是这……鞗儿还需努力才是。”
蔡鞗低头不语,蔡卞好像知道杭州最近发生的一切,叹息一声,看向苏氏,说道:“大兄来信,本是要升之前来,见了鞗儿之书,元度这才决定亲身前来。”
“鞗儿仅凭今日之言,便有当年横渠先生之资,苏氏学堂……当无资格教导鞗儿。”
……
蔡鞗与蔡卞对视数息……
“二老爷,少爷很可怜的,夫人寻了苏家……王家……张家……孙家……都没人愿意教少爷读书识字……”
“他们太欺负人了!”
“刘七欺负顾姐姐,刘秃子要把顾姐姐抓入府衙大牢,少爷救了顾姐姐他们……他们就说是少爷欺负顾姐姐!”
绿桃跪倒在蔡卞身前,不住抹着眼泪,看的人一阵心酸……
“二老爷,您教少爷读书吧,绿桃求求您了……呜呜……”
看着她泪流满面,悲戚难以自持,蔡鞗心下莫名酸楚,走到她身前,硬是将她拉扯起来,见她不愿,强忍着心狠,照着她光洁脑门就是一记。
“君子不夺匹夫之志……”
察觉自己话语有些不妥,忙看向蔡卞,挠头道:“二叔,侄儿不是说二叔是一根筋的匹夫,就是……就是这么一比……”
越描越黑,头皮都快挠破了,甚是尴尬。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为君子之志。老蔡太师所做之事虽也不能说一定错了,侄儿虽是老蔡的儿子,也是觉得老蔡有些躁进了,可侄儿也还是老蔡的儿子,子不严父之过是为忠孝,也知道二叔心志,若因侄儿缘故而让二叔洁衣染尘,亦是侄儿之罪……”
“那个……那个……还是让侄儿自己瞎琢磨好了。”
蔡鞗话语一出,整个厅堂一阵寂静,本还因绿桃话语颇为尴尬的唐恪,心下也是感慨连连。
蔡卞听了拼音字母解释后,听了字体解释典籍设想后,心下很是犹豫,本能的想要将眼前挠头稚子收入门下,可一想到兄长蔡京所做之事,又犹豫不决,听了这番话语,深深一叹。
“唉……”
厅堂落针可闻。
“二叔,知府大人,小子这就告退……”
“鞗儿,明日便是中秋月夕,随叔父一同前往翠云楼好了,也好见识一番杭州青年才俊,躲于府中阁楼闭门造车终是不妥的。”
蔡鞗一愣,当日苏臻前来,他也是在场的,知道百花阁退出争夺花魁之事,听到蔡卞开口,不由看向神色稍有落魄的苏氏。
苏氏强振精神,笑道:“百花阁虽退出了花魁之争,也还是要应景一二的,鞗儿可放心前往。”
蔡卞本就不喜蔡家经营风月产业,但这是蔡京一门的事情,也不好多言,与唐恪一般,也已提前知晓百花阁退出花魁争夺一事。
头日苏氏言百花阁退出花魁争夺,尚未到了第二日天明,几乎所有风月楼阁就已知晓了此事,各家唯恐蔡家反悔,不约而同将消息弄的满城皆知,甚至还与老蔡太师欲要废除科举挂在了一起,这让百花阁损失无数,有形无形中遭受了重创,生意也一落千丈。
苏氏不愿儿子知道这些事情,在病愈后,隐约察觉了儿子的不同,每每都会给她一种比她年岁还大的成熟感,但看着他与绿桃打闹时,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蔡鞗答应了蔡卞,知道这是对自己的补偿,对此他也不甚在意,与自己无关的路人,应不应承,又有多少关系,但这是长辈的厚爱,也不再拒绝。
蔡鞗走在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嘴里哼唱着“小呀嘛小二郎”童谣,绿桃像是被深深打击到了,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不言不语低头跟在身后,最后跟着的,依然是不言不语孟费,只是……看着不远处“咿呀”矮小身影,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会拒绝一场放在眼前的名望,难道士人最重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威望声名?
想不通,人想不通就会有了烦恼,就会辗转反侧无法安眠,绿桃一再翻动身体,原本都快睡着了的蔡鞗一再被赶走睡意,挺起身子,看着她披头散发正瞪着大眼珠子看着房顶……
“咋了?”
绿桃忙去看向看过来的蔡鞗,好像才发现吵到了他。
“少……少爷您还没睡呢?”
看着颇为无辜的她,蔡鞗一阵无语。
“你翻过来倒过去的不睡觉,究竟是咋了?”
……
“少……少爷……没先生教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