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王府。
天冷了,宋钦书一人独自坐在院子里,感受着这秋天的冷寂,看着一片又一片的枯叶从树上飘零,他想,也许很快,自己也会跟这些树叶一样,尘归于土了吧。他唤来肖千:“小千儿,告诉孟山先生,给他们医治吧。还有,你去把我桌上的书信,亲自送到肖家人手里。”
昨天探子来报,肖家军队已经驻扎在洛州城外了。
“是。”
肖千找到鱼夕的时候,她正给鱼乐讲故事,而顾于峰坐在鱼夕的身旁看着她,用着他从未见过的柔情。他来得好像不是时候,刚进门,鱼夕一看到他便止住了笑容。刺得他的心里难受。
“小千哥哥,你来了呀。”倒是鱼乐,一如既往地看见他就蹦起来迎接他。
“嗯,”肖千对鱼乐笑笑,他抬起手正想像以往一样摸鱼乐的头,突然想到鱼夕也在,便止住了动作,“方才孟山先生说,你们想要找他治人的话随时欢迎。”
他还没有去过孟山先生那里,可他第一时间就跑来告诉鱼夕这个消息。
荒唐的是,他第一个念头不是鱼夕他们可以找孟山先生了为他们高兴,而是早点告诉鱼夕,那鱼夕对爷的抗拒就会少一分,爷会开心一些。
他喜欢鱼夕吗?
是的。在鱼夕之前,他从未遇到过一个女子,可以让他的心无法沉静。纵使鱼夕比他大了几岁,纵使他知道鱼夕不会喜欢他,纵使他知道爷爱极了鱼夕。
可是,无论他再爱一个人,他心中的第一位,永远都是他的爷。在乱葬岗宋钦书负伤艰难地背着他去寻医的时候,就是了。
“真的吗?”鱼乐高兴得跑过去,“我知道孟山先生住哪儿,我带你们去,以前爷生病小千哥哥又不在的时候,我经常去孟山先生那里找他,现在这路摸得可熟了。”
鱼夕跟在鱼乐后面,顾于峰也跟着她俩。鱼夕这几天跟鱼乐相处下来,她依旧是那副单纯模样,让她羡慕。看来她在重阳王府,过得不错。但是,她刚刚说,宋钦书经常病倒?这样想来,她才注意到这几日宋钦书都是略施粉黛,怕是为了气色好些吧。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之前还被她那样打过。心里刚有一丝愧疚,鱼夕便马上驱散它。谁让宋钦书当初伤她那么深,他那是罪有应得。
可是,她心里的担忧还是挥散不去。
“鱼夕,鱼夕。”顾于峰唤了鱼夕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鱼夕看到顾于峰的眼神,害怕他多想,赶紧说道:“我刚刚在想,要怎样告诉孟山先生我的情况会比较好,不知道他会不会告诉宋钦书。”
顾于峰察觉到了鱼夕的欺骗,可还是安慰她:“放心,我跟孟山有些交情,只要宋钦书准许他给你医治,那么我就有办法让他不告诉宋钦书。”
“你们两个快点呀,马上就要到了。”前面的鱼乐跑得快,发现二人还没有跟上,催促了一下。
顾于峰看着鱼夕向前快步走的背影,然后追上她。他的心,渗入了一丝凉气。他不喜欢这重阳王府。这是他情敌的地盘,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他,包括鱼乐,当着鱼夕的面,她还会亲切地叫自己姐夫,可鱼夕一不在,她便冷着脸色对自己。就连跟他有交情的孟山,对他也没有了以前的亲近,像是更偏袒于宋钦书。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当他再一次明白鱼夕心里还放不下的时候,他的心被刺痛了。
鱼夕啊,明明我比他更早认识你,比他更了解你懂你,比他更早更会爱你,可在你心里还是比不上他?
洛州城外。
“启禀二小姐,营外重阳王的人求见,说有书信一封,需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一个士兵来报。
肖绿水换上了劲装,正在伏案分析刚刚到手的洛州地图。她并未身着盔甲,现在还不到打仗的时候,自然不需要穿:“带他过来。”重阳王派人前来,她早就料到,所以并不惊讶。
“在下肖千,重阳王的贴身随从。”肖千走进来,便对肖绿水行了礼。
肖绿水听到这声音,手中勾画着地图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好耳熟的声音,她的心一颤,莫非?
她连忙抬起头,却见眼前之人低着头,她看不到他的面容。
“抬起头来。”
听到这命令的语气,肖千不卑不亢地抬起头,与肖绿水对视。
啪嗒——
肖绿水手中的笔掉落,在地图纸上滚了几圈,墨水晕染开来。她身体有些僵硬,缓缓地站起来,万般思绪,从眉头落下,化作了两个字:
“青山。”
肖千疑惑,听闻肖绿水此人难缠,他已经做好了跟肖绿水对峙的准备,可肖绿水这反应,让他摸不着头脑。
肖绿水绕过桌案,走到肖千身旁,她用肯定的语气说到:“你是肖青山,虽然你长高了,长壮了,皮肤也比以前黑了许多,可是,二姐一眼就看出你来了。”话语刚落,一滴眼泪从肖绿水眼角滑落,她向肖千扑过去,抱住了他。嘴里一直呢喃着:
“青山,青山,青山……”
肖千愣住了,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在肖绿水那一声又一声“青山”的呼唤下,他的头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了,他皱着眉头,垂着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一年,他外出游玩,却不想被歹人抓走,说他是纯阳之体,洛州那么多达官贵人,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在到了洛州以后,他便寻找机会逃跑,可被贼人发现,他跟他们反抗,被打得半死,夜里还发了烧。那些贼人当他是摇钱树,自然不会让他轻易死去,但找来的大夫说,要是熬不过那个晚上,便是没救了。半夜,贼人发现他气息越来越弱,怕闹出人命被抓,于是连夜把他扔到了乱葬岗。还好他运气好,撑了过来没死,遇到了宋钦书。从那时候起,宋钦书也就成了他活着的信念。
当时肖杨柳远嫁石家堡,肖绿水当家忙得不可开交,肖白云和肖蓝天也是才刚刚接手家中事务,很多事都不懂,还没有成长开来。当肖青山失踪时,他们忙成一团也没有将他找到。直到肖杨柳回来,才查清那些贼人的身份,一路跟去,她们在洛州找到了那些贼人。可是把他们杀得一个都不剩,也找不到肖青山。
因为那时的肖青山,已经变成了重阳王府的肖千。
“我……”肖千欲言又止,千万的记忆碎片扰乱着他的脑子,“我的……我的头好痛……”
肖千抱着头,痛苦地跪坐在地上,他的额头青筋暴起,他咬着牙,嘴里发出低吼声。
“青山,你怎么样了?青山,你告诉我!”肖绿水抚着肖千,可肖千痛得在地上打滚,不能理会她,“来人啊,传军医,把我大姐叫过来!”
躺了两天一夜,肖千终于走出了梦境。在梦里,他把肖青山有记忆以来所经历的事都再走了一遍。
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就是上一次被爷罚,也没有这么累过。四周昏暗,入眼的,只是几根蜡烛晃动着的光。在这被蜡烛照亮的空间里,他撑起身子,一偏头,便看到了旁边睡在躺椅上的肖杨柳。他的大姐,过了两年多,嫁了人,身上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肖杨柳睡得安详,并未察觉到肖千已经醒来。肖千看着肖杨柳,直到手麻了,才回过神。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应该去跟爷复命。缓一缓僵硬的身子,他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军营。
大姐,二姐,抱歉,等爷的事完了,我一定会去找你们的。现在爷,不能没有我。
肖千心中有些苦涩,到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爷要他亲自把书信送来,信里的内容无关,重要的是他的人。怕是方面肖家人来洛州寻他的时候,爷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明明那样地死心塌地,可爷,还是把他算计进去了。此次让他来,定是为了笼络肖家势力,为战胜宋钦业多添一分羽翼。
他的爷,怎么利用他都行,他可以心甘情愿地接受。可是,他不想让他利用他的家人。
夜深了,重阳王府书房的烛光还未熄。
“爷,我回来了。”肖千先是敲门示意,然后再打开门进来,随后赶紧把门关上,夜风冰凉,爷不能受寒。
他走近宋钦书,见他还在看着伏案写着什么:“爷,您身体不好,该多注意休息,熬夜伤身啊。”
宋钦书一笔落定,才把笔放下,他拿起方才写的纸张,放在蜡烛上烘干:“小千儿,我知道自己的时日,多休息又如何,并不能改变什么。多睡一刻,所能感受到的,便少了一刻。”
肖千这才注意到,宋钦书的旁边放了一个锦盒,里面装满了门外的红叶。这些红叶,并不美丽,有的已经枯了大半。
“你现在,应该想起来了吧?”宋钦书继续烘干墨水,“你恨不恨我,欺骗了你?”还不等肖千回答,他又继续说道,“小千儿,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重阳王府的时候,看到的我的境地吗?”
他当然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