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仙居,姐姐,你看看是不是这。”
秦术心看向秦妍玉所指之处,点了点头。这家酒楼孑立一方,背靠着碧波荡漾的小湖,它的两侧是一小片棠林,门阶的正前方有一小段用雨花石铺成的小路联通着红漆木门,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并在灯面上分添酒楼两字。酒楼通天四层,微成塔型,四侧的檐角上勾并于勾尖处坠有一个木刻的小狮子,而写着月仙居的牌匾就挂于酒楼的第三层,不偏不倚,高低正中,让人一目了然。
秦术心转身本想牵起秦妍玉的手,却看见江竹正从后头走来。明明面色如常,但她还是觉得江竹心事重重的。她自然地迎面走去,关切道:
“你怎么了?”
“那术心觉得我应该怎么了?”江竹轻轻一笑,语气温柔得有些变味,而后他拿出红珠吊坠递与秦术心。
“我,我只是觉得你有些不开心,咳,你该不会是吓着了吧。”秦术心被江竹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而后又想了想,这种事情无论放在哪个古人身上,都会难以接受吧,况且江竹一点也不像气勇过人的赳赳武夫,能表现成这样已经算很不错了。
“这倒还好,不过有件事令我疑惑,你可同谷姜认识?”
“潭林那人?我不认识,我只是碰巧遇到他,当时那潭林也没其他人,我便想拜托他带我出去罢了。”秦术心实在摸不清头脑,为毛好端端地要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直到江竹讲明缘由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谷姜也有一颗极其相似的珠子。
“不过,再奇怪,联想到的也应该是灼暗,为什么会问我?既然灼暗没有说起,那应该无关紧要吧。以后有时间再问问它好了。”秦术心如是想。
听完秦术心的回答,江竹暗自松了口气,原本吊在心头的石子也有了落定,但他依旧觉得这两颗珠子有什么联系或是用途,至于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对了,祁姑娘和令妹呢?”江竹忘望了望秦术心后方,不见一个人,便问道。
秦术心闻言回身,看向原本该有两个人站着的地方,说道:
“兴许是先进去了,我们也走吧。”
“嗯。”
酒楼内人声鼎沸,几人合一桌吃着饭的比比皆是,看得出这酒楼生意红火。
酒楼一楼的大厅正中央安有一棵无叶的枯树,其枝干上放着许多长短不一的蜡烛。它旁边的木制楼梯盘旋直通顶楼,并连接着每一层的廊道。顺着楼梯往上瞧,可以看到一至四楼布局大有不同,一楼放有许多张方形木桌和长条木椅;二楼则高级些,设有专门吃饭的房间,便于谈事等,最后的三至四楼则全是供旅人住宿的房间,只不过三楼的房间较差罢了。
秦术心随同江竹到柜台前向管事询问了几句又多点了几盘家常菜后被店里的小二领到二楼的某个有祁挽胭和秦妍玉呆着的餐房。
餐房不大,内置有一张圆桌,桌下的五把圆杌将其团团围住,桌上放有一个刻纹精致的竹筒,筒里插着一把筷子。
每一个与廊道相通的餐房都没有设门,取而代之的是用彩珠串成的珠帘,想来这样是为了方便进出又显得美观。
江竹轻拨垂落的珠帘,抬眸便看见祁挽胭笑容可掬地逗着秦妍玉。
祁挽胭以为是送菜的人来了,便抬头看了看,结果就对上江竹的眼睛。她微微正色,浅笑道:
“江公子。”
“嗯。”
待几人坐定,菜也都送上来后,便各自开始动筷。
秦术心夹了几块肉放进嘴里,不禁感叹到,普通的家常菜能做成这样实在了得。还有桌上的鲫鱼,她不得不承认那更是色香诱人,一看就是出自大厨之手。
江竹看祁挽胭时不时瞄向桌上离她挺远的鲫鱼,于是轻拿起盛鱼的盘子一角放到桌子正中央。祁挽胭投去感激的眼神,江竹浅笑回应。
江竹收回手时顺道夹了两块嫩白的鱼肉小心地放于秦术心碗中,说道:
“这家的红烧鲫鱼甚是可口,你不妨尝尝。”
“哦,好。”秦术心身子一顿,如临大敌地看着碗中的鱼肉,但为不让江竹尴尬,她从容地夹过鱼肉放入口中。
可以尝出,鱼腥味已全被除去;鱼肉入口即化,鲜美的汤汁不断从嫩肉中渗出,入腹后依旧浓香饶舌。可能是因为本身就很讨厌吃鱼,故而她还是从醇香的鱼肉中尝到一丝作呕的味道,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斯。
“如何?”
“不错。”
“那多吃点。”
“嗯。”
祁挽胭和秦妍玉窃笑。一脸看好戏地等着秦术心接下来的反应,表情都到位了,却未想秦术心竟雷打不动地将鱼肉一口又一口地吃下。没戏可看,两人只好顾自吃饭。
饭席秉着“食不语”至终,待众人出酒楼后,秦术心便向江竹问了秦妍玉托顾一事,江竹欣然接受。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情理之外的事却早已在秦术心的意料之中,就认定江竹会感觉这就如帮老朋友一个忙一样理所应当。
明媚的阳光柔和地栖身在这宁静的午后,天空湛蓝如洗。间或有几只麻雀从空中掠过,歇脚在街边的枝头上。画面如此,看着让人产生几分倦意,只是一行人身为匆匆过客,注定无缘此景此境。
未出小城前,几人还算交谈甚欢,等到行至城郭外,便各怀心事,众人一下子沉默寡言起来。
此时灼暗已化形卧于秦术心怀里。或许是因为离愁,祁挽胭并未有先前那样过激的反应。但未免人多眼杂,秦术心还是给灼暗裹上了一层衣物。
未走多久,一条明晰的分叉路便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由于云州与京城同侧,而秘罗县虽离京城不远,却是在之对面,其间群山绵亘阻绝,峰回路转,实则路途迢迢。因此江竹与祁挽胭同道,秦术心则行另外一条。
秦术心和灼暗事无巨细地将能说的都抖落给了江竹,可独独她们的去向秦术心不让说,也不知是什么病疙瘩。江竹不是多事的人,猜到秦术心不愿说,便也就不做问。
如此,待路尽人将散,灼暗开口道“该分别”时,秦术心瞥见江竹眼光一滞,心头同样也不甚滋味。她盯着江竹许久,胸中的万语千言待一触喉都化成了泡影。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那离别的愁绪像积久不散的阴云,压得人喘不过气。谁能想到,亲友刚聚,转眼却道分离。
江竹待人接物都是平淡中来,淡然中去,温和的性格所使让他同这些都存有如丝如缕的关系,可从未有人让他刚识不久就有依依不舍的情思和想将人挽留的冲动,但他是明白人,也不会如此。他觉察到秦术心的目光,暮然浅笑道:
“放心去做你的事情吧,令妹我会照顾好的。”
少年白衣若雪没入眼眶,相识匆匆本该无心,可却今南浦一别,伤之何如。不知何时起,少年那举世莫比的模样已深记脑海,而那让人依赖的笑容也已印烙于心。
“谢谢。”秦术心已然不知该说什么,只将心头的万分感激凝结成二字,笨拙地出口。
两眼相看不舍离,凝噎无语作无情。道真无情?实则有情。每每此刻,只是对眼相视,便知对方的切切真心与留恋。
耳畔传来声声哽咽,秦术心收回望向江竹的目光,轻轻一口呼吸后,便低头看去:秦妍玉正扯着自己衣角紧贴着眼睛,双肩不时抖动着。她记得秦妍玉在这个年纪时不少气过自己,但也是最依赖自己的时候,要不是先前劝说了半天,保不准现在会闹成什么样子。说真的现在最不舍的就是秦妍玉了,自己这匆匆一别,不知要多少年后回来了,她不敢告诉他们实情,只道不久就回,要不然只怕自己都时候铁的心会因她软化的吧。
秦术心将手放于秦妍玉已经扎起来的两花卷中间,轻抚道:
“妍玉,乖,姐姐事一弄完就回来接你。我不在的时间里,要好好听江哥哥的话。”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一顿。随后,江竹应言向秦妍玉伸出手,亲和一笑:
“妍玉,那我以后就叫你阿玉,可好?”
秦妍玉擦去眼角的泪花,她看看秦术心又看看江竹,犹豫再三后心想还是不要烦姐姐的好,姐姐一定会回来接我的,于是便将自己的小手放在江竹的掌心内。
“我乖乖听话,那姐姐记得要早点回来接我。我等你。”秦妍玉走到江竹的身边,用稚嫩的口吻对着秦术心说道。
“好。”秦术心心窝一暖,温柔笑道。而后秦术心偏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祁挽胭,只手轻拥了下她,轻语道:
“走了。”
祁挽胭先是拍了拍秦术心的后背,而后不在乎形象一脸嫌弃样地让她快滚。
在一一道别后,秦术心便涉足一边的青葱小道,渐行渐远。
“祁姑娘,我们也走吧。”
祁挽胭收回凝望的目光,略一欠身,复初温婉可人。她应了声,随即跟在两人后头。
秦妍玉连带着江竹停了下来,她往后走几步拉起了祁挽胭的手,轻快地说道:
“挽胭姐姐,快跟上。”
祁挽胭愣了一下,嫣然浅笑,想着:难怪术心整天念叨她妹妹小时候有多可爱,多懂事,现在看来,真是让人好不怜惜呢。
祁挽胭沉浸在她的脑海中,却浑然不知,有双眼睛正打量着她。
谭恩城三面环山,唯一开敞的城门面连与通衢,其侧是两片不大的林子,分布着些稀疏的树木。即便是寒风吹彻的冬季,这座城及周边依旧草木葱茏,青翠欲滴。
在这一片绿意中,三抹人影缓行其间,脉脉斜晖如金粉般洒于三人身上,朦朦胧胧里看去,竟给人一种和乐的一家三口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