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庄圆的二叔庄成来串门了，压低了声音对庄圆妈说：

“嫂子，怎么样，我大哥点头了吗？”

“就你大哥，倔驴一头。再说了有你老爷子这档子事，恐怕没戏。”

“嗨，这人不是知根知底吗，我还能害我哥不成。也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去看看圆圆融融。”

庄成来到庄圆姐妹的房间，

“二叔？给我带好吃的了吗？”庄融一见二叔就惊喜地嚷起来。

庄成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塞给她。

“融融，你去看电视，我跟你姐说句话。”

“哦”融融乖巧地走了出去。

“圆圆，看书呢？”

“二叔好，您找我有事？”

“这个，嗨，圆圆，你说什么呢，看我大侄女呗，能有什么事？”

“二叔，有事也别说了，我看您一眼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

“哟，圆圆，学会看相了，还能洞察人心了，厉害，厉害，比你二叔厉害多了！”

“二叔，您也别卖关子了，我看您刚才和我妈嘀嘀咕咕的，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爸，哦，我知道了，因为那个镯子的事？”

庄成听了脸立马红了，这小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鬼精鬼精的。

“圆圆，女孩子太聪明以后找不到婆家的！”二叔和庄圆在一起就喜欢怼来怼去的。

庄成边说边拿出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精巧得很。

“二叔，这是什么，送我的礼物吗？”圆圆一向好奇心很重，忍不住打开这个盒子，里边正是罗斌妈妈的血沁玉镯。

“别动!”庄成伸手准备去制止圆圆，可是晚了，庄圆为了躲开二叔的手，往旁边一闪，玉镯连同盒子掉在了地上，两段玉镯摔出盒外，幸好是同盒子一同摔在地上，再滑出盒外的，没有再次受到损坏。

二叔急的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拾掇。

“好啊，二叔，你瞒着我爸接了这活？”庄圆质问二叔。

庄成小心翼翼地端着盒子，无可奈何地说：

“我也没办法，老顾客了，没好意思推脱啊。”

“二叔，我看你就是见钱眼开吧。”

庄圆鼻子里哼了一声，以她和罗斌妈妈的交手来看，这个女人绝不是那么宽宏大量之人。“圆圆，你就帮二叔这个忙，去劝劝你爸，你爸天天琢磨那些个废玉，这送上门来的生意不会做。”

庄成知道庄圆爸爸不会答应，所以撺掇着庄圆妈去说服大哥，没想到这大哥死活不答应。可是当时自己满口答应罗斌母亲，现在办不成会让客户觉得自己没本事，所以庄成想着少不得要死缠烂打一番，于是就想到了庄圆，一物降一物，大哥最怕的可不就是庄圆吗？

“我可劝不动，你自己揽下的活你自己想办法吧。”庄圆撂下这句话就转回书桌去了。

“圆圆，其实二叔也不是为这点钱，就是这物稀罕，你知道你爸他成天琢磨那些废玉，爱不释手，你道是为啥，还不是因为舍不得自己的手艺。你爷爷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就试试去跟你爸说说，再说了，这玉镯摔碎的事情不是跟你还有点关系吗？”

听到这话，庄圆立马抗议起来，果然这个罗斌母亲背后编排了自己的坏话，上次要不是程晓宁学校早跟母亲联系了。她立马义正言辞地向二叔澄清事实：

“我跟罗斌不是同学，他是外校的，自己摔坏了玉镯，还栽赃给我们，他妈妈还跑到学校来恶人先告状。二叔，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浪费我爸的时间，你赶紧想个办法退了吧。”

“可是——我已经收了客户的定金，退回去要交违约金的，好圆圆，你就劝你爸一回。”

“镯子都摔成这样了，我爸也不可能修复得了。”

吵吵闹闹的声音终于引来了庄圆爸爸。

“你们吵什么呢？”

庄圆和二叔相视而觑，二叔朝庄圆挤挤眼，暗示让她说。庄圆撇撇嘴，暗示让二叔说，正在两人挤眉弄眼时，庄圆爸爸注意到了庄成手上捧着的玉镯，虽然摔成了两截，但是成色相当温润醇厚，玲珑剔透下透着冷峻的血色。他大吃一惊，

“老二，你哪弄来的？”

“爸爸，这就是下午那个女人带来的，二叔已经收了人家定金了。”庄圆抢先替二叔说了。

庄圆爸爸刚想骂庄成，庄成急忙接过话：

“大哥，我这不也是想周转一下吗？现在经营古玩店越来越难，鉴定行鱼龙混杂，只要跟典当行关系好，假的也能卖成真的，我都看不上那些冒牌货，但是劣币驱逐良币，这个市场就是这样。因为不想搞这些关系，上次高价买来的一块玉到现在还压在店里，现在资金短缺得很，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违背老爷子的遗训，这个女人是我的老客户，给的条件也够大方，所以……”

“所以你就接了这活，你忘了老爷子怎么走的？”

“我没忘，老爸那样的事情也就是一个运气背，难道你真要把你的手艺烂在肚里，早知道还不如我学呢！”

老庄看着这个唯一的弟弟，因为庄家的家规，为避免家族内自相竞争，手艺只能传一人，而且传长不传幼，所以每次老庄学手艺的时候，从小他只能远远地看着，最早还偷偷地学过几回，被老爷子狠狠骂了之后，也就慢慢放弃了这个念头，不过老庄这个弟弟性子机灵，胆大自负，平常哥哥潜心玉雕活，他则时常跟在老爷子身边出去应酬，倒是磨练了一副辨真识假、低买高卖的古玩生意头脑。

老庄微微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再说也无济于事，万一逼急了，庄成铤而走险，还不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他默默从庄成手中拿过断裂的玉镯，拼在一起，仔细一看，这果然不是一般的玉品，和阗羊脂白玉为材，温润光泽，但因年代久远，红丝沁入，浑然天成，本来古玩界就有“白玉带红，价值连城”的说法，更何况这块玉最为精巧之处就在于外侧雕龙嵌凤，并不是当时普通人家的玉，即便不是皇家御品，也应当是王公贵族的家藏。

“可惜了，可惜了。”老庄不由得连连感叹道。

庄成见大哥仔细端详这块玉镯，放心了下来：

“大哥，您看这个还能复原吗？”

老庄没有应声，越看越觉得熟悉，这样稀有的血沁玉镯印象中有一块，当年老爷子吃官司的那块玉镯太过珍贵，老爷子不让孩子们靠近，庄冉在给老爷子搭手的时候看过几眼。当年的玉镯并未断裂，只是在龙纹处略有残缺，眼下这块玉镯虽然除了断裂处很难看出其他修复的痕迹，但玉镯的款型、年代与当年丢失的玉镯极为相同。这世上如果没有第二块，那必定是当年的那一块。当时伙计骗取老爷子信任偷偷进入玉雕房偷梁换柱，谁也不知道他后来跑到哪里去了。

老庄暗暗思忖：最好能见到玉镯的主人，当年老爷子吃了冤枉官司，虽然物是人非，老爷子老太太都已经去世，再追究也没有多大意义，但是在庄家兄弟二人心底却一直有块心病，如今看到玉镯，疑心与当年盗走真玉镯的伙计有关，又担心庄成冲动之下做出不当之举，所以暗自决心顺藤摸瓜，查明玉镯的来历。

罗斌妈妈如期而至，出乎老庄意料的是，这块玉镯的来龙去脉罗斌妈妈也一无所知，只道是罗家的家传之宝。

“罗夫人，您家先生祖籍何处？”

“天津。”

“你知道罗家这块玉镯的来历吗？”

“不清楚，庄教授，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手镯很有年代，价值不菲，不知道你夫家是如何得到这块玉镯的吗？”

“自我嫁入罗家，就只听我公婆说过这是罗家至为宝贵的物品，罗家祖上跟皇室有点姻亲，可能是某个女主的随嫁品。至于其他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籍贯、姓名都对不上，难道世上还真有一块同样的玉镯不成？”老庄心下黯然，看来这段谜团依然没法解开。为着这个玉镯，老庄破例答应罗斌妈妈的请求。

“罗夫人，我答应尽量还原这个玉镯，但是完好无痕不能保证。”

“庄教授，这块玉交给您我放心。即便不能完好修复，至少也比现在这个状态好。”

罗斌妈妈答应倒是爽快，老庄心中虽略有不安，但是凭他的经验，这断裂的端口完全合得上，因此还是有办法复原的。

庄冉自幼学焗玉手艺，采用的基本都是古法，周期长，光修复工序就有十三道，但是活精细，目前市场上比较流行金包玉的方式，总感觉像一个大家闺秀戴着一条金项链，庄冉师承家父名匠，用金丝银丝打孔固定，再接口处设计图案，与原玉的图案巧然相嵌。三个月以后，老庄将一块完好如初的玉镯交到罗斌妈妈手中。玉镯经过修复，竟然有种惊艳之美，两条裂缝处经过重新打磨像是天然的一种纹理，与原始的龙凤图形浑然天成。

罗斌妈妈大为赞叹。

“庄教授的手艺果然了得，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它的瑕疵。”

“这确实是明朝珍品，按理说这样的龙凤玉镯可能有一对，跟我小时候见过的一只很像。”

“哦？这我倒从来没听罗家人提起过，这既是家传，如果有一对的话，我怎么没见过，难道老太太还有一块？”罗斌妈妈心下生疑，突然想起自己的婆婆经常念叨还有一个姐姐，莫非另一块在她失踪的姐姐那？

“也可能是我记错了。罗太太，这块玉镯年代久远，它纹理上的血沁色很可能曾经葬于地下被阴气所染，您不要长时间戴身上。”

庄冉其实也不确定玉镯是否有一对，不过依照他对明清历史的了解，贵族家庭像这样的龙凤玉镯一般是一对，而且婆家送给儿媳的见面礼也多是龙凤玉镯。尽管根据这块玉镯的来历似乎与曾经丢失的那块玉镯不相符，但老庄内心还是对它抱有一点点希望，或许这个玉镯的主人就是当年丢失镯子的人呢。当初老爷子被这样一块玉镯吸引，爱不释手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小心翼翼地为之修饰，结果却被害得倾家荡产，如果这块玉镯的主人真是当年的客户，那么这个玉镯又怎么通过伙计转卖到他手里，又或者这块玉镯并不是原来的那块？

罗斌妈妈拿着修好的玉镯爽快地兑现了二十万的承诺，离开了庄家。她暗想，既然婆婆从未说过世上还有另一块玉镯，或许第二块玉镯并不存在，又或者婆婆有什么难言之隐或其他顾虑。所以她决计不将这个玉镯可能有一对的秘密说出去，更何况玉镯摔断被修复的事还得让庄成替他保密呢，这要让罗家人知道肯定会引起一阵风波。

时隔不久，就有三个人来到庄成的玉器行，为首的是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递过一张照片冷冷地问：

“老板，你前几天是不是帮人修复了这样一个玉镯？”

庄成仔细一看，确认无疑，心里暗暗发憷，罗太太不是说好要我保密吗，这三人怎么知道的，怕是来意不善，不过自己反正没做亏心事，而且签过协议到了法院也不怕。

这样想着，遂盯着这个女子点点头。

“恩，听说你哥手艺不错，能够以假乱真？”

庄成心想，不好，怕是有圈套，因为老爷子被人陷害的事情，庄成兄弟俩就如同惊弓之鸟，异常敏感，尤其是庄成的大哥庄冉，不止一次地告诫庄成要小心谨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所以听到以假乱真的话，庄成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女子想给自己设套，急的赶紧抢过话：

“这话你可别乱说，不管是从我这店进来还是出去从来没有假货。我店的玉镯修好后都会有专门的鉴定师进行鉴定。”

女子微微一笑，打断庄成的话：

“别急，我是有件事相求。”

“什么事？”

“能不能帮我按照这个样子做一件一模一样的？”

庄成心下暗自琢磨：看这人面不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罗太太这件事已经被大哥骂死了，他可不想再惹大麻烦。于是他断然拒绝这个女子的要求：

“夫人，不好意思，我们这个店只做玉器交易，偶尔能修补几个玉器，不做设计加工，而且也不会接受任何高仿假货。”

“你别误会，这是我表妹的玉镯，因为是家传之物，平时不敢随便戴，所以想做个仿真品，我拿来的玉器也是一等一的真品，听人说你大哥的手艺不错，想看看能不能照这个样子加工一下。价钱嘛，你可以先开个价。”

“这真不行，上次也没听罗太太提起这件事，不过加工设计我们真不擅长，您还是找别人吧。”

晚上庄成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哥，庄冉沉着脸说：

“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搞不好就是一个陷阱，老爷子的事你不要忘记，就是吃了这种哑巴亏，你上次先斩后奏，差点没惹出大乱子，我警告你，以后不可再私自接活。”

那女子三人来了有七八趟，但是最终也没能说动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