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埃班师回朝,聚星楼上,柏憧正在等着凯旋的将士们,等着带头的将军。一看到柏憧眉眼弯弯的模样,钟埃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涩,自己真的值得他等待吗?
想当初,钟埃请求出征,来到那无边的旷漠,去战斗,去大展拳脚,去真正地保卫边疆、保卫天界,真正地成为一名女将军,她是多么欣喜和自豪啊!可是,有什么可令人骄傲的呢?自己成为将军,带军出征,本身就是一场阴谋,而她自己也不过是神武将军修炼魔道的一颗棋子。当初,神武将军称病在家,那时他还勉强能幻化作正常人形,听到魔界入侵的消息后,他心中狂喜。自己现在无法出征,可钟埃能担此重任,只要钟埃能成为将军,正面对峙魔军,自己就有机会近距离与真正的魔接触。就算赤玉搜寻未果,自己也能在战场上吸收魔气,精进魔道。可悲,自己的父亲只是把她当作一颗棋子,一颗毫无感情的棋子。
钟埃一步一步地走上通往天宫的阶梯,抬眼一看,视线所及就是柏憧,就是一众仙君长老赞赏与佩服的目光。她闭上眼,不再去想,她现在只想赶快走完这楼阶,回到青鸾殿,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把战场上的鲜血都忘掉,把自己的父亲看到魔兵白骨时那闪着光的眼睛忘掉。可是,今天这条路怎么这么长,这么长,长得她越走越看不清柏憧的脸,越走越看不到希望。泪水早已氤氲眼眶,脚下的步伐不再坚实有力,每走一步,脚下的重量就多了一分。
看着慢慢走上来的钟埃,柏憧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战袍加身,英姿卓越,仿佛生来就属于战场。可属于战场并不意味着死于战场,驻于战场,她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那才是属于她的生命。难道因为自己的所谓的大业,就要牺牲她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权利吗?我的将军,如果我在天下与你之间,选择了天下,并且可能牺牲了你,你还会原谅我吗?
简短的答谢之后,钟埃就回到了青鸾殿,换下战袍,身着衣裙,原来自己也只是个会害怕的小姑娘而已。
由于阿碧在战场上受过伤,以后的作战,钟埃说什么也不会再带阿碧上战场了。
“娘娘,快吃点东西吧!”在阿碧看来,只要钟埃吃好喝好,她就欣慰。
钟埃靠在阿碧的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一起,但早已没有孩童时的笑容与心境。
“阿碧,我可能快撑不住了。”钟埃喃喃道。看向窗外,院中的柳树正是肆意生长的时候,绿意渐浓,那是新的生长,新的开始。绿色映在她的眼底,却是黯然无色,茂盛过后就是衰弱,又有何喜,又有何悲。
阿碧轻轻拍打着钟埃的背,寂静无声。
良久,阿碧开口:“娘娘,再等等,再等等,我们会好的,会好的。”这话是说给钟埃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议事厅中,柏憧愁云满面,内心的挣扎在脸上表露无疑。
“陛下,可否改变心意?”明远长老开口问道。
选择,二选一,难,很难。剩下的两个选择,哪一个都是你难以割舍的,无论你选哪个,另一个必定会被舍弃,舍弃的永远都会是朱砂痣、蚊子血,待到它后来再浮现在你的心头时,剩下的除了悔意还是悔意。
“长老,我做好决定了。”柏憧拨开重重疑雾,终于看到了天边透出的光。微微亮,足矣。
明远长老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等到傍晚,柏憧想钟埃应该已经修整好了,便起身前往青鸾殿。刚要踏进青鸾,便听到了百灵“姐姐”长,“姐姐”短的那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小丫头,动作这么快呢!”柏憧心中没好气地想。
“百灵,快让你钟埃姐姐歇着,你赶紧回你的住处吧!”柏憧自以为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就等着百灵离开了。
“切!你就是想单独跟钟埃姐姐在一起,我走,好吧?”说着,百灵还白了柏憧一眼,便气呼呼地往外走,“钟埃姐姐,等明天没人了,我再来找你玩。”
这小丫头,成精了?
柏憧咳嗽了几声,来掩饰下着已经无法掩饰的尴尬。偏偏这时候,阿碧进殿来,看到柏憧,就好似“噢”了一声就又转身出去了。
尴尬,真的尴尬。
“那个,休息的怎么样了?”柏憧背着双手,身子来回摇晃着。
钟埃早就忍不住笑意,再看柏憧那个样子,“噗”一声就笑了出来。本来还是有的些许愁绪,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笑什么,很好笑吗,本座很想见你很好笑吗?”柏憧还是故意端着那副架子。
“嗯,可好笑了。”钟埃很认真地看着柏憧说道。
“那本座可就走了,省得让某些人嘲笑。”说罢,一甩手就朝门外走去。
他是小孩子吗?钟埃心中很是无奈啊。连忙起身去拉住柏憧的手,“你看看,怎么才说了两句话就要走?不是让我好生歇息吗,怎么还得我起身呢!”钟埃看似有点生气。
柏憧转过身来,看着钟埃,两人都禁不住笑了。
是错觉吧?明明是笑着,柏憧和钟埃都好似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丝苦涩,稍纵即逝却又刻骨铭心。
柏憧把钟埃缓缓拥入怀中,“钟埃,你辛苦了。”你面对的情形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凶险十倍万倍,可你却只能孤身一人,“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一句“对不起”又能代表什么呢?但柏憧还能再说什么呢?难道,说再多就能有人代替她奔赴那遍地黄沙吗?他生在黑暗中,却握住了阳光中的一粒尘埃,渐渐地,那粒尘埃也好似没了光芒,从他手中滑落。
钟埃不觉湿了眼眶,若是你知晓我所作所为,你那句“对不起”还会对我说吗?她不求轰轰烈烈,细水长流就甚好。可是,这世道事事都阻着她,绊着她,不让她去追逐那抹微光,总会有人用手轻轻一挡,留给她的又是无边的黑暗。
若是你知道了我的选择,我该如何面对你?
若是已经下定决心,又何必纠结于眼前。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我选了,那是我的以后,而如今我要抓住我的现在,即使以后来到了,又有何妨?至少,往昔的每一天我都没有辜负,每一个人我都珍惜!
“吃晚饭吧!今晚就在这吃吧。”
“好。我不想再吃豆腐了,尤其是臭豆腐。”
“好。”
吃完晚饭,两人一起在院中赏月光,月亮似远非远,似圆非圆,月光洒在两个人身上,勾勒出了金色的轮廓。钟埃靠在柏憧的肩膀上,“我觉得现在的月亮是最好看的时候,缺憾没有那么多,也没有完美地让人不舒服,你觉得呢?”
“圆月怎么会让人不舒服呢?”柏憧有些疑惑。
难道要跟柏憧说,自己在圆月时便会痛苦不堪吗?难道要说,自己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圆月了吗?难道要说,自己害怕圆月吗?不能,绝对不能。
“你难道不知道缺憾才是美啊!喜欢圆月,真世俗!”
“嘿~你还这么有审美呢?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哦,怪不得你那幅画如此与众不同呢!原来如此啊,看来是我不懂的欣赏啊!”一想起那幅画,柏憧就不禁感叹钟埃的绘画天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实乃天地之间第一人啊!
“对对对,就是你不懂欣赏。我费了多大劲才画好,你想想,是不是有鼻子有眼?”钟埃插着腰,撅着嘴,义正言辞地为自己的作品辩护。
“你别瞎说啊,眼睛是有,你说说,哪有鼻子,哪有?”
钟埃想想,嗯,还真没有,不过她怎么会承认自己这个错误呢?
柏憧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向钟埃挑挑眉,示意:圆呐,你接着圆呐!
看着柏憧那一脸欠扁的模样,钟埃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
“本将军的作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归根结底还是你欣赏水平的问题。”
“哈哈哈。”柏憧笑得直不起腰来,“你真是厉害厉害!哈哈哈!”
“不许笑,不许笑。”钟埃起身去捂柏憧的嘴。
“嘿嘿嘿,你追不到我。”
两个人在月光下你追我赶,“扑通~”,钟埃就撞进柏憧的怀里。柏憧望着钟埃,“要不,今晚我就不走了?”
钟埃眼中亦是情意流转,刚要开口,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喊声。
“陛下,你在这儿啊。”远鹏很是时候地来了,“我修整了一阵子,醒来就没看见你,原来在这啊。天色晚了,陛下快回寝宫休息吧!”远鹏一脸真诚。
柏憧的拳头早就握紧了,心想:你可来的真是时候。
钟埃连忙推开柏憧,“陛下早些歇息吧。”
月光下,远鹏追赶着一脸黑线的柏憧,嘴里嘟囔着:“怎么又走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