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将灵蕴安置在一处平坦的石块上,“我饿了,抓两条鱼去,咱们吃饱了再上山可好?”
虽是商量的问句,灵蕴却知道自己反对怕是也没用,就点点头自闭目养神起来。冬生怕晚间风寒,将外袍披在了她身上。她瞬间僵了僵,这个外袍……刚刚给她裹脚来着。
露宿野外对于冬生如同家常便饭,只见他熟练地生起篝火,将捉到的鱼用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开膛破肚,放在火上炙烤。快熟了的时候,他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个油纸包,竟是粗盐。
闻到烤鱼清香的灵蕴睁开眼睛,正看到冬生撒盐的举动,撇撇嘴:“你是锦衣卫还是庖厨,居然随身带着盐?”
“以前在城郊大营,皓哥就时常带我们进山打猎,打的野味就顺手烤了,不过没点盐味不太好吃,我就养成了随身带一包盐的习惯。皓哥更是厉害,他不光带着盐,还有香叶,胡椒,孜然,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香料。”冬生认真地将鱼翻了翻,又烤了一会儿后,将其中一条最是肥美的递到灵蕴面前,“您也饿了吧,吃点吧。”
“我不饿,你吃吧。”她嘴拒绝的很干脆,肚子却咕咕叫发出抗议,一时间很是尴尬。
“额,吃吧,我洗了好几遍,鱼鳞内脏我都处理得很干净的。放心吃吧。”冬生猜到了她拒绝的原因。
灵蕴尴尬地接过烤鱼,撕下一块轻轻咀嚼起来。而冬生又发挥出他为风卷残云般吃东西的惊人实力,在她刚吃了半条不到的时候已经解决了两条,可怜巴巴看着最后一条。
大小姐觉得鄙夷又好笑:“我一条就够了,剩下一条你吃吧。”
“嗯。”冬生如获至宝般快速拿起大快朵颐。
“你是饿死鬼托生的么?”眼看一条鱼又快只剩骨头了,灵蕴忍不住开口,“表哥说前几日办案你立下大功,他已经为你请封锦衣卫小旗,大大小小也是七品,你这吃相实在上不得台面。”
“我上辈子是不是饿死鬼不晓得,不过这辈子差点成为饿死鬼。”冬生咽下最后一口鱼肉,舔了舔嘴唇。“三年前河南大旱,颗粒无收,您知道吧?我家是灾荒最严重的村子之一。”他神色暗了暗:“我眼睁睁看着我娘饿死在我面前的。那天我都饿的没有力气说话了,我娘把家里最后一块地瓜片给了我。我想都没想,也没有问问她吃了没,就一把拿过来给吞了。第二天早上我去找娘,发现她已经没气了。”
灵蕴默然,一时心里五味杂陈,河南大旱她是知道的。当时自宫里帝后皇子公主,到大臣命妇都每日减食一餐,捐些口粮给灾民,也向上天表达诚意。一日两顿且削减肉食已经让她叫苦不迭了。以前从书中看到饥荒时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她只觉得这种人间惨剧离自己很远,皇后倡导日减一餐之时还被她腹诽是小题大做,而当这个饥荒的亲历者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这种震惊程度比那些最悲惨的文字描述都大得多。她轻轻点了点头:“那两年天下都不太平,先是中原大旱,灾民变成流民,流民又变成了流寇,再之后皖中闹时疫,我们在京中也是节衣缩食,日日诵经祈福呢。”
“哼,节衣缩食,诵经祈福,”冬生嗤之以鼻,“你们便觉得自己功德无量了是么,你们这些名门贵女真能有几分虔诚体谅到我们这些灾民的痛楚。”
大小姐语塞,“我只是想说那两年大家都不好过,并没有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你说的也没错,那两年天灾人祸不断,朝廷怕也不好受。唉,你可知,这些灾祸全被我赶上了。”冬生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擦拭他的匕首:“葬了我娘之后,我爹就带我南下逃荒,半路遇到流寇,我爹没了保护我,被流寇杀了,留了这个匕首给我。这是他当铁匠打的最好的兵刃。后来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到了商城,又染上了瘟疫。还好我运气好,遇到汪大哥,对我悉心救治,可是他治好了我却治不好他自己,而且整个村子最后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短短三个月,我先后葬了母亲父亲还有我的救命恩人。”
灵蕴有些伤感,只见冬生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爹娘死前都跟我说,要我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汪大哥说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上天眷顾的有福之人,让我替他好好活下去。所以,我就见什么吃什么,从不挑食,只有填饱肚子,我才能活下来。再后来遇到侯爷他们,我才能天天吃上饱饭。”
灵蕴闷闷无语,本来只是嘲讽他吃相差,却听了这么一个悲惨故事,自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自然不会受到这些苦楚,不禁对冬生多了些同情,便决定原谅他弄脏自己衣裙的事情了。“你现已入了公门,以后定然吃喝无忧,令尊令堂泉下有知,也是欣慰的。”
冬生叹了口气,“父母的遗愿我是做到了,可惜汪大哥的遗愿我一直没能帮他完成。我当时晕晕乎乎没听清,他只说让我来京城,也不说让我把玉环给谁。”
“玉环?”灵蕴问,“什么玉环?给我瞧瞧,等回去我可以着人帮你打听打听。”
“我找皓哥帮我打听过了,他们都不认识。”冬生摇头。
“也许是你汪大哥给女子的信物,表哥他打听不出来,不代表我打听不出啊。”
“是啊,”冬生觉得甚是有理,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层层解开露出一块莹白的玉环。
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的不太真切,灵蕴的心还是漏跳了一下。她几乎是一把将玉环抢了过来,抚摸着玉环上的祥云纹路,不禁泪如雨下。她也从脖子上取下贴身佩戴的一块原型玉佩,将它嵌入玉环中,早已忘却贵女的矜持,放声大哭起来。
看到如此景象,冬生突然明了,原来汪绪死前说的是送去京城谢家,而不是送去京城,谢谢。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泣不成声的灵蕴,只能一遍一遍重复着:“谢小姐,别哭了,别哭了谢小姐。”
灵蕴哭了好一阵子之后突然抓住的他肩膀,定定问道:“他葬在何处?”
“就在商城东的一个小村子。”
“你可还能找到?”
“自然,我做了标记的。”
“带我去!”
冬生只觉灵蕴如疯了一般,原来再高贵的女子受到刺激之时都会变成疯妇。不过汪大哥和她什么关系呢?冬生很是好奇,“你认得汪大哥啊?”
“如果他没死,我们去年就成亲了。”灵蕴并不打算隐瞒。
“啊,你不是跟沈家大公子订婚的吗?陛下钦点的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京中一大美谈呢。你……”
“他走了之后陛下重新为我赐的婚。”灵蕴冷冷回答。“别再问废话了,带我去找他!”
“等出去了,带你去哪都成,问题咱们得先出了这个山谷。”
远处似乎有火光闪烁,并且人声逐渐可闻。
冬生知道定是梁家众人,立时拿起一根烧着的木块当火把站在高处舞动起来。
灵蕴此时终于回过神来,理理衣服,将外袍还给他,“关于玉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起。我表哥也不能说。我稍后再派人联系你。”冬生点头应允了。
梁皓亲自带人来搜救,看到如此狼狈的表妹心疼不已,给她披上带来的大氅,背起她回到梁家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