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和看傻子似的看着顾绮,从鼻子里哼出了短促而嘲弄的笑。
“林大人确是个可人儿,难怪郡主对你念念不忘,”他说着,将弯刀在指上转了两圈,刀锋划破晚风,发出了嘶鸣之音,“小的奉命送周家兄妹与大人团聚。大人沉船却大难不死,岂不是辜负了郡主成全你深情之心?本还想着该如何杀了大人交差,大人倒自己送上门了,便在此劳驾大人再死一次吧。”
顾绮吞了一下口水,举刀的手不停颤抖着,仿佛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徒劳地向后蹭,口中还不服输道:
“今日下蔡县人人都知林某已经回来,你杀了我,郡主也别想脱身。”
男子摇摇手指,胸有成竹道:“不劳大人记挂,今儿自然不是小人杀了你,而是周庆娘,杀了大人,用的正是这把菜刀而已。”
话音伴着他眼中的凶光,人猛冲过来的时候,弯刀已经收回腰边的刀鞘。
他自诩动作极快,却忽觉眼前一道青影自地上弹起,竟不见了。
糟糕!
男子向前冲的姿势无法收回,错愕之间,右肩靠脖颈的位置,已被利器扎入。
中计了!
他再要取弯刀的时候,却已觉半边身子酸麻,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有毒?!
命不久矣的想法,令男子几近发狂地想要转身,用尚能活动的左手去抓顾绮的肩膀。
顾绮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而躲避,没被他抓住肩膀,却被他抓住了左臂。
巨大的握力,差点儿捏断她的胳膊,不过顾绮咬唇忍着,金钗始终稳稳地插在他的肩上,连抖都没抖一下。
金钗是涂了迷药的——就是之前她在四通票号,问张桐要的。
男子抓着她手的力量,随着迷药的生效,终于逐渐卸力松开。
顾绮此时才放心。
“水鬼回来报仇的滋味,不太好受吧?”她忍着左臂的疼痛,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以为郡主府的人会聪明些,总会想想该死的人没死,还敢如此高调地回来,所为是什么。”
她虽凑近,男子却觉得她的声音越来越远,自己的头也越来越沉。
“你……你……你会后悔的……”他断断续续地说。
顾绮嗤声一笑。
“可笑,你们害人性命,毁人清誉都不后悔,我这个借尸还魂,替人伸冤的人,为什么要后悔?”
只是,晕倒的男子并没听见她的这句话。
直到男子软瘫在地上晕倒,顾绮方才松开那金钗,向后踉跄几步靠在了墙上,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摔倒。
左小臂被掐住的地方高高肿起,没有破,骨头也没断,但稍微一动,便疼得她想要哭。
此人在迷药生效之后,竟还有如此大的力气,可见是个真高手。
幸好她没托大,知道自己唯一的优势便是原主身体的速度,一击不成极可能被高手反杀,所以才事先示弱,引人轻视,寻机偷袭。
隔壁街上传来打更的梆子声,顾绮不敢再耽搁,解了那男子的腰带,捆住手,又将他身上的武器自己收了,忍着疼将他扛在肩上,摇晃了两下站稳,向着四通票号去了。
……
张掌柜的圆脸此刻面黑如锅底,两眼更是瞪得滴溜圆儿,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
他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什么,还真从城外回来,等那林大人一夜。
一如张桐恨不能打自己一嘴巴,想不通自己怎就那么听话,跑去唤回了张掌柜。
就因为林大人是个可怜且好看的人?
色令智昏!
不明所以的芝麻,疑惑地看着这对主仆。
“荒唐!”二更鼓响时,张掌柜终于气得骂了一声,抱着肚子在屋中转了好几圈,喘了好几口粗气,方对芝麻道,“取宵夜来。”
“是。”芝麻慌忙屈膝,就要往外走。
只不过还没等她退出房间,就听外面有人来报:“主家,林大人来了,还带了个不知死活的人。”
张桐暗自长舒一口气,弯着的腰略微直了直。
林大人长得好看,办事儿也挺靠谱的。
张掌柜脸色依旧不见好,沉声道:“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顾绮已经扛着人,自己推门进来了。
她也顾不上寒暄了,只将肩上的人扔在地上,抱着左臂对张掌柜道:
“多谢掌柜的,还请张掌柜将此人送到京城,若太子殿下还记得六凉县里林昭种种所为,就请他出面,让琳琅郡主不要再插手此间事情了,如此,我也好行事。”
张掌柜耳中听着顾绮的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人的脸与肩上的金钗。
郡主府卫军副将,从五品军阶。
京中各皇室贵胄府上的卫军,均隶属羽林卫。
然而这个人,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用根金钗给迷晕了?
他怎么就不信呢?
顾绮见他表情多变,嘲弄般地反问:“看来张掌柜认识此人?”
张掌柜不答反问道:“林大人几时有这等好功夫?”
顾绮抚摸着左臂的伤:“哪里有功夫?凭一点孤勇罢了,也亏他小瞧了,才让我有了可乘之机。自然,还要谢谢这位小兄弟的麻沸散。”
她说着,冲张桐露出了个疲累的笑容。
张桐的脊背顿时挺得更直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张掌柜表情丝毫未变,不知是否接受了这解释,只是又问:“昔在京城,权势富贵被大人弃如敝履,就当真不后悔那时的选择吗?”
顾绮觉得他问了个傻话。
“瞧掌柜说的,这事儿从头至尾,哪里轮到林昭选择了?”
张掌柜默然。
的确,自林昭琼林宴成名,被琳琅郡主看中那日起,便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是可怜,却于太子无用。
他承认,自两年前起,他就看不懂,亦不支持太子的选择。
顾绮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不觉叹气。
这位张掌柜当然不是坏人,而且可能还对林昭的经历抱着同情。
只不过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没名声、没性命的县令,哪个于太子有益,当真是过秤的必要都没有。
她摇摇头,开口道:“还是我亲向殿下写封信吧,店家虽不想得罪郡主,但到底为我赶了回来,那替林某做个信差,总可以吧?”
“……张桐,纸笔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