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可此时的风花楼却是人满为患。

莫羡站在楼上栏边，身着白色茉莉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三千青丝只是微微挽起，没有华丽发簪的装饰，只在黑发上缀着点点紫玉。白嫩无瑕的皮肤，真有一种酥融娇欲滴的感觉。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魂，万种风情尽生，说是抛妻弃子追随她也不为过。

挤在风华楼里的富贵子弟早已被迷的如痴如醉，不惜一掷千金也要买下莫羡的一夜，挣破了头都想要一争做莫羡的入幕之宾。

起初竞价激烈，价格一被达官贵族的子弟抬涨到不可企及的地步，一些寻常的富贵人家只得放弃。

诱惑慕澈的不只是莫羡的容颜，还有一种荣誉感，若是他能得到都京第一花魁的芳心，那也算是一种扬名天下了。

竞价一直在不断的抬升，加价却不高，慕澈也有些不耐烦，高声道：“五千两！”

此话一出，周围人皆是惊了一惊，普天之下，还没有什么名妓的一夜可以出到五千两黄金的价码。更重要的是，谁不知现在皇上眼前的红人是慕太尉，若是因为一个女人得罪了慕家，那怕是以后在安阳城都没什么好日子了。所以，没有人再敢加价，慕澈打发下人去送钱，而后抱得美人归。

风花楼为了没什么可以打扰慕澈，为他准备的是最偏僻深处的厢房。慕澈想看看莫羡有什么花样，便故作镇定的坐着饮酒，莫羡欲擒故纵的坐到床榻边，将披在身上的薄纱脱下，扔到慕澈的脸上，转即媚惑一笑。慕澈拿下衣纱，放在鼻头轻轻一嗅，便被勾引的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

慕澈的头埋在莫羡的脖颈处，不停的亲吻，莫羡找准时机，轻轻摘下发上的银钗，对准慕澈的脖颈，刚要下手，莫羡的手被紧紧的抓住，她手腕疼的无力再握着银钗，银钗掉落在床上。

慕澈轻蔑的笑了笑，阴狠的说道：“你想杀我？”说着，他紧紧扼住莫羡的脖子，冷声道：“就凭你，也想杀我？”

慕澈手上的力气渐渐加重，莫羡快要窒息的不停挣扎，可她却直盯着他的身后，脸上是得逞的笑容。他忽然反应过来，松手转身看去，竟见到凤韶和易念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的眼神阴狠极了，透着一股森森的鬼气，他被那副凶恶的神情惊的瘫坐在地上。下一秒，风韶又浅笑盈盈的说道：“慕公子，这酒的味道可好？”

萧真恍然觉悟酒里下了药，他刚想开口喊人，却发现无法大声说话，竟连身上也没了力气，倒在了地上。

凤韶狠狠的踩着他的右手，冷声道：“慕公子可还记得，几年前，你也是这样踩着一个人的手。”说着，她接过易念手中的长剑，插入慕澈的右手。他顿时疼的冷汗淋漓，可因为无法大声喊叫，只能闷哼一声。

慕澈看着眼前的一幕，自知自己难逃这劫，他仔细一回想凤韶刚才的话语，仿佛摸索到什么，慕澈露出惊恐的神情。他紧紧攥着凤韶的裙摆，用尽全力的问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凤韶慢条斯理的俯下身，她手中握着匕首，寒光闪了慕澈的眼睛，他直愣愣的盯着凤韶，抽搐颤抖着，满脸的憎恶和狰狞。

刀尖穿进他的皮肉，又缓缓拔出，粘稠的暗色液体喷溅在她的脸上，映着微弱的火光，很是瘆人。

凤韶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笑一声，嫌恶的说道：“这个啊，等你下了地狱，就会有人告诉你了。”

...

五更天，日出前，暗蓝的天上挂着几颗残星，万籁俱寂，东方的天空升起淡红霞色。

风花楼燃起熊熊大火，凤韶身后站着两个女子，从华悦楼高处的露台看去，刚好可以看到那明显的火势。

凤韶转眼去看那天边的日出，太阳还没有露出来，但天空已有亮色。亦是这样一个凌晨，她也是站在高处俯望，可那一次，俯望的却是风家军的遍地尸骨、鲜血染地。

凤韶开口道：“既已报完仇，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从今以后，没有冯小姐，莫羡也死在了风花楼。”

莫羡释然的微笑，问道：“那你呢？何不如也放下，离开这里，自在的活着。”

莫羡见凤韶久久不语，也不再说什么，朝易念点头微笑示意，挎紧包袱，转身离去。

六年前的那一夜，凤平大将军刚率领凤家军大胜归营，可就在大家正准备放松休息之时，从远处射来数只火箭，营帐皆被火点燃。

听着外面的嘈杂声，凤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凤安说道：“韶儿别怕，估计只是方才剩的残兵败将，我们这就收拾了他们，你别担心。”

“是啊，有舅舅伯伯们在，韶儿不用怕！等我们打完了，继续回来给你过生辰，福叔特意烤了羊腿，不会耽误给你过生辰的！林易啊，你留下来照顾韶儿，我们这就出去看看。”

凤韶就这样看着她的舅舅伯伯还有爹爹一起抱着盔甲匆匆出去了，她就和林易一起在营帐里等待。过了许久，厮杀声终于停了下来，外面忽然变得很安静。凤韶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起身跑着边道：“爹爹他们应该是回来了！”

可不等林易拦她，她已经跑了出去，当她跑远后看到遍地尸体，直到她看到爹爹还活着的时候才舒了一口气。当她跑上前见到熟悉的人，眸光一亮，一下扑上去抱住他，咧嘴一笑道：“慕安你来啦！你是不是来给我过生辰的呀，我就知道你会来保护我的！”

不经意间她看到表哥被慕澈以长剑挟持着，她疑惑道：“慕三哥，你为什么......”

“韶儿快走！”表哥话音刚落，他的头颅就被斩了下来，鲜血溅在她的脸上，惊的她彻底愣住。

凤韶缓缓松开抱着慕安的手，她惊愕的看着眼前人，四目相视间，她的心莫名其妙的沉了。她猛然转过头，这才发现爹爹身上遍是血迹，她问道：“爹爹...这...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爹爹回答她，慕安就从后面抱住了她，将她拖离到不远处。

“不！不要！你们要干什么？！你放开我！你快点放开我啊！爹爹！”可无论她怎么踢打喊叫都奈何不过慕安的力气，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慕澈走上前一脚踹倒了爹爹，又举起长剑一把插入爹爹的手上。

随后慕澈转身离开，凤平拼尽全力的站起身，安然坐在马上的慕伯如见他这样狼狈不禁垂下眼眸，冷声开口道：“凤平，你也别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语罢，周围的士兵立即放箭，凤平身中数箭，重重的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慕安也松开了她，凤韶奔了过去，上前清楚的看到爹爹的身上插着许多箭羽，她只觉得心神俱碎，她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一下子瘫坐在那具尸体前。

她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她怕碰到尸体后会更加提醒她，这不是梦。她的爹爹，那个意气风发的凤大将军，如今却变成一具冷尸。

凤韶颤抖着伸出手，抹净凤平脸上的血污，看到那双眉眼，她又一次忍不住的无声落泪。她紧紧抱着他，泣声道：“爹爹…你不要丢下我…你说好要回来给我过生辰的…你别丢下韶儿一个人......”

天际破晓，天飘起了雪花，直到凌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时，她才回过神来。

这场大屠杀终于结束了。

好安静啊。

安静的就像一场梦一样，一个时辰前这里还是欢声笑语，现在也再也不会有厮杀的声音了。

凤韶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环视着周围，尸横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好像在提醒人这里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修罗场。这里仿若地狱一般，凤家军的军旗已然破碎，无数残尸铺堆成黑压压的一片，可她却并不害怕，因为躺在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凤家军，是她的亲人、兄长、家人......

五万凤家军，无一幸免。

凤韶面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唯有一双眼眸漆黑幽深，透着空洞与绝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尸体。

她忽然觉得很冷，全身都在发冷。

此时慕安走上前，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凤韶踉跄着过去揪住他的衣领，而他并未躲闪，她猩红着眼眸紧盯着他，仓促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而她的眼睛也开始瞎，开始模糊，开始自动幻化他美好的模样。

原来，这一刻冷漠阴沉，毫无温度的他，才是真的他。

她捏住慕安衣领的手指，倏而松开。

无力的，仓皇的，畏惧的松开。

慕安垂下眼眸，说道：“韶儿......”

她崩溃颤抖，想听又不敢听，她歇斯底里的喊道：“别这么叫我！我觉得恶心！”

一旁的慕澈不耐烦的高声提醒道：“大哥，时辰也不早了，别让我们都等着了，快点了断了吧，我们好回去复命。”

凤韶转头看向一脸笑意的慕澈，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曾还唤过他慕大哥啊，那么以前的友好亲近都是他装出来的吗？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冷血，面对这么多的尸体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慕安道：“父亲，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来解决她......”

慕伯如看了看那个已然呆滞的小女孩，他到底担心慕安会心软，心里动摇几分后才道：“慕安，别让我失望。”

慕安点点头，而后他拖拉着她进了就近的一间帐篷。撂下门帘后他扫视了一遍帐内，便拽着她走去窗边，低声道：“你逃吧。”

逃？她的亲人都死了，她的家没了，她又能逃到哪去呢？

凤韶仰头盯着他，眸中尽是蚀骨的恨意，她冷冷道：“我会杀了你的。”

“想杀我你也要先活下去再说，快点走，来不及了！”

说着他边连忙拿起桌案上的烛台点燃帘子，见火烧起来后他便转身离开。出了营帐后他禀道：“父亲，处置好了。”

慕安能下此狠心，慕伯如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递给士兵一个眼神，那人会意后正要上前查看。可刚走近那帐篷时，里面倾倒出浓烟，他便止步不前。

慕安长身挺拔，沉默而去，天穹之下，这座营帐渺小炙热，烘烤着他的身后。身后的热度滔天，烫得空气发颤，他忽然停住步伐转身回头望去，帐篷的一半被火烧成了灰烬，露出了帐篷里面，当他看见那个身影仍在窗前时，他猛然要跑过去，一旁的士兵反应极快的拦下了他。

慕安拼命的挣脱一边大喊道：“韶儿！韶儿！”

在慕安的呼唤中她终于肯回头，隔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她望向他，她看到了他眼底的痛苦，那么是为她的吗，还是说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他也在装？

她的裙角被蔓延而至的火苗点着，烫伤了皮肤，烫化了发丝，她隔着晃动的空气，那些猜忌，那些恐惧，如潮水汹涌而来，将她吞噬，淹没。

人生最大的苦楚，是在最后一刻，揭开了欺骗的面纱。

听着他不停的嘶吼，大声的叫她的名字，她时而发笑时而哭泣，直到大火吞噬了她的身影。空气中浮动着浓浓的皮肉烧焦的味道，可仍抵挡不住慕安要冲上去的心情，士兵收到慕伯如的眼神示意，一掌拍晕了慕安。

这样一场大火，一场无可重来的灾难，一并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夜晚消失殆尽，归为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