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明大师双目紧闭,结跏跌坐,要以自身数十年的苦修之功,将那股毒气徐徐逼出体外。突听得几名终南剑派弟子“哎哟”连声,继而纷纷捧腹呻吟,面上均是疼痛难忍之色。
玉璇子惊道“你们可是中了毒么?”他正待上前察看,忽觉头晕眼花,腹如刀绞,心底不禁悚然一惊,莫非自己也中了那厮的毒?
所幸赵正义向来谨小慎微,禄存星君施毒之际早已自行掩住了口鼻。他运气默察己身,并无中毒迹象,顿时狂喜不已。而聂清臣更是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兀自一头雾水地左顾右盼,浑然不知周遭情形究竟是凶是吉。
赵正义不露声色,连声呼道“各位切莫惊慌,中毒未深尚可驱除,万万不要再随意走动!”玉璇子等人忙盘膝而坐,各自运功驱毒。赵正义转头望向聂清臣,有些困惑不解,“小子,你为何没有中毒?”
聂清臣故意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刻意压低了声音,“晚生自打吃了凤皇芝后,顿觉神清气爽,飘飘欲仙,想来百毒不侵,亦是何足挂齿”赵正义横了他一眼,“生死当头,休得胡言乱语!眼下你我皆是一条线上的蚂蚱,难道你想变成一具生不如死的僵尸?”
聂清臣耸耸肩,忍不住出言相讥,“说得好像你们安了什么好心似地,难道落在你们手里,我就不是生不如死?”赵正义森然回道“至少我会留你一具全尸”
惠明大师功力最为精深,不过盏茶功夫,便已将体内毒气祛除一空,面色又重新恢复了红润。紧接着,玉璇子也摇晃着立起身来,显然也逼出了体内毒气。两人神情均有些萎靡,但毕竟险死还生,眉间眼底仍是露出了一丝欣慰之意。
终南剑派余下的六名弟子中,除了两名中毒太深的弟子外,其他四名弟子也相继恢复如常。玉璇子瞧着那两名奄奄一息的弟子,咬牙切齿道“不诛此獠,誓不为人!”
惠明大师把玩着手里的佛珠,忽然抬头说道“烟雾里并没有毒,但混合入口的食物,便成了致人死命的剧毒!”赵正义皱眉道“听闻苗疆蛊术里最恶毒的,莫过于饿鬼蛊!据说中了此蛊的人,再也吃不得任何食物,因为所有入口的食物,都会无形中变成剧毒!”
玉璇子骇然色变,“难道我们中的毒就是饿鬼蛊?”赵正义点点头,“我也希望不是,但瞧目前情形,八九不离十”玉璇子方寸顿乱,喃喃问道“赵兄,此蛊可还有救么?”
赵正义负手踱了几步,转身回道“养蛊之人,往往与他饲养的蛊虫之间,有种诡异莫名的心灵感应。所谓人死蛊亡,不外如是。”玉璇子急声追问“赵兄言下之意?”
赵正义冷笑道“杀了下蛊之人,蛊毒自然烟消云散!”惠明大师接口道“不错,除此之外,别无它策。”玉璇子目露凶光,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铁剑,“好,老子舍得一身剐,也得将那厮斩落剑下,最好再挫骨扬灰,方消老子心头之恨!”
聂清臣望着窗外的月色,也不知慕容是否还在西津渡口的小树林里等着他,更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再见到她,心里不免有些惆怅,甚至还有些凄凉。
他只觉得客栈里鬼气森森,气氛压抑得令人心悸,一刻也不想再作停留。但他绞尽脑汁地想来想去,仍是想不出一条绝处逢生的万全之计,只得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忽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惊呼,随即便是玉璇子惊天动地般地咒骂声。他回头一瞧,原来是那两名回天乏术的弟子终于咽了气。
众人纷纷扰扰地乱作一团,就连惠明大师一时也乱了方寸,嘴里喃喃有词,也不知在诵读着哪部佛经。赵正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逝者已矣,此地不可久留,咱们得赶紧离开!”
客栈里的其他人早已不知逃到了何处,玉璇子索性点了一把火,将这间客栈烧了个干干净净。熊熊烈火映红了半片夜空,似乎也将众人心底的阴霾焚之一空,但听得惠明大师一声佛号,众人收拾心情,相携着蹒跚上路。
夜色苍茫,亦幻亦真,莹莹白雪倒映着天边清冷的月光,一切恍如一场妖异的梦境。聂清臣斜倚在车厢里,随着车轮的颠簸摇摇晃晃,渐渐神思恍惚,昏昏欲睡。
赵正义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我知道你还没睡。”聂清臣嗯了一声,赵正义接着说道“厉天行传你的功夫可是北冥灵犀指?”聂清臣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地回道“正是,不过我只是略知皮毛,难登大雅之堂。”
赵正义冷笑道“好一个略知皮毛,你可知道,短松冈上你信手几指,愣是差点要了我的命!”聂清臣登时紧张起来,“那可怪不得我,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赵正义摇摇头,“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等你江湖跑得老了,你自然明白,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才是这个江湖颠扑不破的真理。”聂清臣哼了一声,哂道“我还有机会跑下去?”赵正义凛然道“那就看你的北冥灵犀指能不能登上大雅之堂了。”
春花再美,也难逃凋谢之时冬夜再长,更难消旭日之光。当一轮昏黄的太阳耀亮了整个天空时,聂清臣乘坐的马车悄然无息地停了下来。玉璇子猛然惊醒,掀开窗边的帘布,急声问道“什么情况?”
窗外一名终南剑派弟子大声回道“玉璇师叔,赶了一夜路,大伙儿都累了,想歇息一会儿再上路。”玉璇子方才松了一口气,“哦,你们也辛苦了,等到了熊老爷子的庄园,师叔再好好犒劳你们!”
惠明大师一直在盘膝打坐,此刻也睁开了眼睛,“玉璇道兄,活动活动筋骨也好,你我不妨也下车走走?”玉璇子一愣,开怀笑道“原来惠明大师也捱不住了”赵正义板着脸接道“再不下车走一走,赵某骨头都快散架喽!”
三人相视一笑,相继走出车外。尽管寒风依然刺骨,但远眺群峰层峦叠嶂,山河秀丽得令人痴醉,再呼吸几口清新空气,愈发心旷神怡。玉璇子止不住大笑道“赵兄,得闲时不妨随我上终南山一游,包管你”
他笑声骤然顿住,就像是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咙。因为他突然发现,余下那四名弟子的脸,都已经变成了死灰色,但他们却像毫无感觉,犹在低着头啃着什么。
惠明大师斜眼一瞥,也是悚然失色,惊声喝道“你们胡乱吃些什么?快!赶紧运气护住心脉!”那四名弟子不明就里,居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陪笑道“肚子都有些饿了,幸好小师弟带了些馒头。惠明大师,您是在吩咐我们么?”
惠明大师急得冷汗直冒,“自然是吩咐你们,你们中了毒难道连一点都感觉不出?”
那四名弟子更是一头雾水,纷纷说道“中了毒?谁中了毒?”
四人对望一眼,同时叫了起来,“你的脸怎么”
话未说完,四个人已是同时倒了下去,等玉璇子再看他们时,四张脸都已变了形色,眼鼻五官都抽搐到一起,扭曲得已不成人样。他们中的毒非但无色无味,而且中毒的人竟会一无所知,待到他们察觉时,便已是无药可救。
玉璇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失声惊道“这就是饿鬼蛊么?怎地如此厉害?”赵正义黯然点头,“之所以叫做饿鬼蛊,就是中蛊之人再也吃不得任何食物。纵是山珍海味琳琅满席,你也只能眼睁睁地在一旁活活饿死。”
聂清臣趴在车窗上瞧着这一切,也是不禁骇然,想起自己昨晚还喝了一杯禄存星君的酒,更是寒毛卓竖,坐立不安。但转念又想,禄存星君图谋的,也是自己身上的凤皇芝灵血,倘若血里带了毒,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如此想过,心底才慢慢放松。
赵正义陪着玉璇子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将那四名弟子的尸首草草葬在了其中。惠明大师低声念诵了几篇经文后,赵正义自告奋勇地驾起马车,一行四人又重新上了路。
行至晌午时分,渐有人烟出没,再行得数里,迎面便是一座小小的集市,四人精神均是为之一奋。赵正义连问数人,方得知此地名曰大门集,离阳陵镇不过半日路程。
玉璇子望着街角的一处包子铺,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当真什么也不能吃?”惠明大师道“如果你不想毒发身亡,那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吃。”玉璇子将手一指,“可是,那么多人都吃了他家的包子,不都也没事么?”
聂清臣插口道“他们没中什么饿鬼蛊,自然没事。你要是吃了包子,指定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玉璇子怒道“你闭嘴!再废话,老子先打你个七窍流血,再打你个暴毙而亡!”
聂清臣哈哈大笑,“就不知中了这个饿鬼蛊后,吸我的血会不会也变成穿肠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