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初回到钟楼却不见阿笙的身影，他靠在栏杆上往下看，别院里隐隐闪着光，心里倒也有种莫名的安心。

不一会儿楼梯处有了动静，阿笙红着眼睛走上来，身上还留着血迹，看上去狼狈不堪。

“阿笙你怎么回事？你摔下去了吗？”

他摇摇头，一屁股坐到地上，连捯饬法器的心情也没有了。

“燕师兄，我没事。”

“你当我是瞎子吗，身上那么多血我看不到？”

“这不是我的血，是闻人师姐的……”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燕子初坐到他旁边，不解的问：“你刚才去找她了？那为什么弄成这样？”

“我们去月老庙捉妖了，就是那只千年山妖黑煞，在收服它的时候，师姐为了保护我，被妖打伤了，流了很多血。”

“哦，那妖呢？”

“在锁妖囊里，燕师兄，我第一次这么痛恨一只妖，我甚至想让它永世不得超生，这是不是佛所说的‘恶意’？”

“我不认识佛，佛说过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正常人遇到妖都不会想要给它超度的。锁妖囊拿来，我把山妖送进乾坤钟。”

“不……”阿笙摇摇头，道，“燕师兄你不能用法力，还是我把它送进去吧。”

“那你小心别把其他妖放出来。”他暗指两人第一次守乾坤钟时，阿笙把妖灵放出来一事，他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毫无表情点点头，默默解下锁妖囊，将那只散发着黑丝的妖灵慢慢送进乾坤钟，钟里顿时发出一阵嘶吼，随后渐渐平息。

“燕师兄，人如果有了恶意，就无法成为一名修行者。”

“怎么？又是哪个佛告诉你的？”

“我师傅说的。”

“你师傅是个出家人，必须六根清净，你是出家人吗？你剃度吗？你诵经念佛吃斋化缘吗？”

“我是捉妖师……”

“捉妖师就好好捉妖，想那么多干嘛。”燕子初看着他惨兮兮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

“燕师兄，闻人师姐不会有事吧？”

“我受伤的时候也不见你那么伤心啊，怎么说，爱上人家了？”

他低下哀伤的头，摊开掌心，一根长长的红绳子映入眼帘，说：“我不知道你说的爱是什么，只是当师姐把这根绳子绑在我手上的时候，我希望永远不要解下来。”

“你们两个捉妖还挺讲究情调的嘛？”燕子初看着阿笙掌心的红绳调侃道。

“不是的，因为山妖可以幻化黑暗，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师姐说绑着绳子就不会走散了，我们轮学时在迷雾阵里也是这么……”

“等一下阿笙，你说的是哪个山妖？”他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东西，抓着阿笙的肩问道，“是长得像大号的虫子，红色眼睛，张开嘴还会喷口水的那只山妖？”

“对，就跟书上记载的一样，修炼千年的山妖应该只有一只吧？”

“不可能啊……”

“怎么了燕师兄？”

“你还记得它口水的味道吗？跟李夫人发疯那晚留在院子里的味道一样吗？”

阿笙记性极好，稍稍回忆便肯定的说道：“确实不一样，难道世上还有第二只千年山妖？”

“千年山妖只有一只，但既然它可以幻化黑暗，就有可能连它自己也是被人幻化出来的。”

阿笙牢牢盯着他的双眼，问道：“燕师兄你的意思是我收服的那只山妖其实只是一个幻影？而伤害李夫人的才是真正的山妖？”

“你收服的是不是幻影，只有把它从乾坤钟里请出来才知道了。现在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信游收服的那只，肯定不是真正的山妖。”他想起下雪那晚的巷子里，亲眼看到信游将攻击李小蔓的山妖收服，既然已经被他收服，那阿笙收服的又是什么呢？

“其实我也怀疑，千年山妖哪那么容易就被我捉到，可是燕师兄你说信游师兄收服的那只，也不是真正的妖，那怎么可能呢？他法力高强，不可能看不出那是一只幻影。”

“对啊，他不可能看不出，所以他一直都知道那只是幻影，可他为何不说？因为那只幻影，就是他幻化出来的……”

“怎么可能？！”阿笙惊呼一声，“他为何要幻化山妖？”

“因为他想要借他人之手杀死一直纠缠他的李蔓枝。”

“我不相信……”

“我的猜测是，那日观音庙前纠缠吟儿姐姐的，和伤害李夫人的是真正的山妖，而害死李蔓枝的，和你刚才收服的，都只是信游幻化出来的幻影。阿笙，你的温柔大哥哥，说不定比妖还可怕哦。”他拍拍阿笙微微发抖的肩，他的眼神比先前更加忧郁了。他不愿相信信游是一个想要置人于死地的残暴的人，他憧憬跟他学法术的每一天，他是那样温和善良，彬彬有礼，他无法将这样的信游与吃人的妖魔联系在一起。

兴许是感觉到了阿笙的低落，一天里面连续受两次打击对一个傻不愣登的小孩来说太可怜了，燕子初一把勾住他瘦弱的肩膀，试图安慰他：“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你只要相信你眼睛看到的就好了。”

“我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好好的跟信游师兄学习法术了……”

“为什么不学，好的东西就要学，而且这样一来你也可以多点时间去了解他，就是你一定要记得保护自己，像你这个年龄的小孩很容易走上歪路，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听到他说“小孩”阿笙才破涕为笑：“燕师兄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你也小心别走歪路了。”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走上歪路了。所以你千万别跟我学，别老是跟着我，免得人家都说我把你带坏。”

“不，我喜欢跟着你，而且我相信你绝对是一个好人。”

“只可惜我不能娶你。”

“我记得师傅说过，天下所有的爱归根结底都是……”

“打住打住。”他捂住阿笙的嘴，瞪着他说，“如果哪天我死了，就是被你师傅烦死的。”

他心领神会会心一笑，圆月之下的繁华街道渐渐沉寂，晚风吹过情人树上的红绳，如垂下的杨柳徐徐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