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柳吟儿已悄无声息落入凡尘，她浑身苍白如雪，容颜憔悴，好像随时都会随风而去。她从信游面前走过，他强忍内心的挣扎，用一种陌生人的神态接受她的出现。

“是柳吟儿！是她！快抓住她啊！”众人开口讨伐，柳吟儿毫不避讳面朝施法的两位捉妖师，看似脆弱，实则把坚毅都藏在了骨子里。

“我承认，所有的罪，都是我犯下的。”

有人插嘴：“妖女你终于肯现身了！你害得王府家破人亡，你害得天池不得安宁！我们今日就要你为那些死去的人偿命！”

尽管这么说，闻人夜的目光中始终藏着一丝怀疑，哪怕她已认罪，她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不，你不是……你在为别人顶罪。”

“蕊夫人、李蔓枝、青龙门前任掌门方明尧、以及王爷，皆为我所害。”

“你的目的是什么？”

“蕊夫人嫉妒心强，有她在我无法靠近王爷半步；李蔓枝发现了我的真身，唯有取她性命；方明尧暗中调查我，我迫不得已只能将死灭口；至于王爷……”说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眼中似乎带着泪，“我嫁入王府的唯一目的，便是有朝一日灭了王族。”

闻人夜摇头，坚持己见：“你已经为那个人死过一次，还想再死一次吗？”

“我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犯下的罪。”

“你要知道即使你认罪了，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柳吟儿不为所动，转身面向众人，继续说道：“王爷已死，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这条命任由你们处置，唯有一事相求……”

众人皆怒道：“你一个妖女还敢提要求？难不成你还想在乾坤钟里作威作福吗？”

她冷笑一下，不知不觉来到信游面前，悲哀的仰视高高在上的他，声音比雪还轻：“你是天下第一的捉妖师，死在你手里，才不枉我人间数千年。”

他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但此时望着柳吟儿的眼神有说不出的难堪，他的无奈和期盼，隐忍和冲动，在她冰凉的呼吸下苟延残喘。在人们此起彼伏的讨伐声中，他万般艰难的举起手，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唯一可以拯救两个人的办法，唯有这样才能将最爱的女人无情的捆绑起来。

青龙桃木法尺绕过她微微颤抖的身躯，每绕一圈都有锥心的痛传遍全身，她单薄的身子在飞雪中摇摇欲坠，这便是天界法器的威力，不留一丝余地的将人间所有的妖物打入万丈深渊！

捆到一半的时候，信游停下了手，他深知这种痛苦不是一般妖所能承受，更何况是失去了灵丹的柳吟儿！

“够了。”他自作主张对众人开口，殊不知众人毫不留情的回击：“你才捆了一半，剩下的是要留给阎王爷来捆完吗？”

“这些对她来说已经足矣……”

“我害人无数死不足惜，信游大人尽管执行你的权利便是。”柳吟儿开口道，言语中的绝望一览无遗。

他看似继续施法，却靠过去用只有她一人听到得的声音问：“告诉我，你的灵丹在哪里？”

她在取出灵丹的那一刻便想好了从此不再提及此事，面对信游的质问她只回了句：“连你都不是我的了，我要那灵丹有何用？”

“灵丹在我身上，对吗？”

她露出一丝浅笑：“你为我死过一次，今天我也为你死一次，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快回答我，灵丹是不是在我身上？”

“不在你身上。”

“在哪里？”

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在外人看来像是在惩戒她的罪行，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然而有人不这么认为，离他们仅一步之遥的鹿离早已失去耐心，铁青着脸怒吼：“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我连你们一块收拾！”

趁他念咒的空隙柳吟儿突然语气低沉的开口了：“我把灵丹给了那位救过我的少年，现在我把命给你，你放过他可以吗？”

信游眼中的冷静在逐渐消失：“你说什么？你为何会把灵丹给他？”

“他救过我，待我情深义重，灵丹可以帮他免受生死符的折磨，我便给了他。”

“你怎么……”

鹿离的法咒威力不小，片刻时间方圆十里便出现了山河呼啸的反应，柳吟儿几乎可以看到信游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银色龙鳞，情急之下她瘫倒在地，痛苦全都写在了脸上。

“求你了，不要再念了……”

你快动手啊！再不动手我们两个人都会丧命！

她怨愤的眼神紧扣信游的心弦，而她决绝的话语是一把尖刀刺进他的命脉！他屏息凝神，专心念咒，顷刻间青龙桃木法尺死死缠住柳吟儿的身躯，她在落满白雪的地上痛苦挣扎，他闭上眼，尽量不去看她，希望这场痛苦的较量可以赶紧过去。

那一年的昆仑山被白雪吞噬，身为龙族后羿的他为了带心爱的女子逃离眼前的人间炼狱几乎丧失了理智，妄想与天对抗、与地对抗、与山对抗、与命运对抗。他那天赋异禀的身躯无数次撞击着山脉，以为把山移平他就能获得自由之身，无奈事与愿违，山脉岿然不动他却遭到了天谴，等柳吟儿在冰冷的河底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生命。

她在他伤痕累累的身躯前痛不欲生，若不是妄想与她共度余生他就不会与命运抗争，他可以继续做他的龙子，等未来某一天成为下一任首领。可如今为了一个异族妖女却献出了他的命，她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真正的痛苦，她发誓只要可以救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是言沁给了他们两人一条“生路”，便是将她修炼而成的灵丹交换于他，他醒来后，会成为另一个人，或许会把过往的一切都忘记，或许不会，就像打一个赌，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场赌局，哪怕面对的是他醒来以后的陌生世界，她也愿意铤而走险。

后来他真的醒了，他把自己的身世忘得一干二净，却唯独记得从不曾负过他的柳吟儿。

作为交换的代价，她从此失去操控灵力的能力，并且再也不可能修炼成仙，只能做一个在人世间轮回的小妖。

但是这对柳吟儿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她要的，她已经得到了。

“吟儿，我好像睡了很久，我不记得我是谁，但我记得你。”

当他重新睁开双眼用干涩的嗓音喊出她的名字，她知道这场赌局，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