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学宫,授课的先生迟迟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青色锦衣的女子。
“这蔷薇公主来干啥?”经过前几天的事情,胡进宝跟涂山山也是熟络,这会更是坐到了近处,中间隔着一个空位。
涂山山随意翻看着手中的书籍,这堂课要讲的是医术方面的知识,自己虽然擅长但还是愿意听的,目光不转的道:“或许找那家伙寻仇的呢”
“现在好歹是东方先生的徒弟,怕是不行吧”,来的路上胡进宝也知道了昨天的事情,心里羡慕的紧,但谁叫自己没有练炁修行的天赋呢。
学堂里或许有人不认识蔷薇公主,但听到其他人的嘀咕后立马坐直了身子,不过眼睛却一直偷瞄着。
“张惊蛰呢?”李蔷薇走近,指了指空着的位子道。
胡进宝还想着肯定是来寻仇的,于是将东方朔收张惊蛰为徒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坐着的无不惊掉下巴,虽然前天云雀楼的事情传遍了朝歌,但不至于一首诗就这样吧?
“你起来,”李蔷薇指着胡进宝道:“坐别的地方去”
胡进宝生无可恋,将东西搬到另一边,心想自己这兄弟怕是日子不好过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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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儿,你可知青符师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东方朔从身边那摞宣纸中抽出一张,平铺在桌上,对着旁边正在磨墨的张惊蛰道。
“弟子不知,师傅教我”
张惊蛰握着墨条在砚台上慢慢磨着,轻缓而有力,一会就有浓而不稠的墨汁流出。墨是上好的徽山墨,砚台也是自己钟爱的端砚,早上跟东方朔相谈甚欢,再想起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帮父亲磨墨,一时间有些失神。
“笔触,”东方朔拿笔蘸了些墨,定在平铺的白纸上道:“所谓下笔如有神,先纳一口浩然气,然后再催动体内的炁汇聚于笔尖,以特定的纹路引导天地元炁,这符就成了。”
东方朔凝了凝神,胸口微微鼓起,随后笔尖轻触,一张繁杂的符就跃然纸上。“风起”,念罢将符往门外一丢,瞬时狂风大作,吹得那些沧桑古树左右摇曳。
“可是师傅......”张惊蛰为难道:“我才金刚境,没法将炁凝聚在笔尖啊”
“呃......”东方朔一愣,嘴上的须髯扬了扬,自己收的这徒弟也太弱了吧,但随即又笑道:“没事,我先将每种符的纹路和引导方法教你,等到了形意境勤加练习自然会了。”
“对了,你现在修炼的什么功法?”东方朔连抽出几张白纸,在上面画着一些简单的符箓。
张惊蛰也不掩饰,照着之前打李晗水的感觉将炁汇聚到手掌:“金光咒”
“哦......”东方朔顿了顿,手下的符有些画歪了,一把卷起丢掉又重新画起:“谁教你的?”
张惊蛰还记得之前黄书生讲的话,便道:“龙虎山,天师府”
东方朔画完也没有继续了,将笔递到张惊蛰面前一瞪,笑骂道:“别糊弄我,肯定是李疯子给你的吧?”
“真是天师府......”张惊蛰依然面不改色道,只是刚说完就被一巴掌拍在头上。
“你小子还对为师隐瞒啊”东方朔让开位子,抽出自己刚画好的符摆到张惊蛰前面,亲自磨起了墨:“知道李太白从龙虎山下来的人不多,不过你对别人还是要说是天师府教的,在这朝歌啊,谨慎些的好。”
张惊蛰顿住了刚要落下的笔,上天待自己不薄啊,对旁边的师傅也多了几分好感。
写完,东方朔啧啧点头,自己这徒弟悟性还是不差的,从笔架上拿起一支指着几处不对的地方道:“这里应该这样写,虽然你的字不错,但切勿骄傲,比如这一竖明显气不顺,要这样写”
“师傅......”张惊蛰咽下嘴边的话,但又忍不住道:“李先生从龙虎山下来的?”,不过刚说完又挨了一下,“问别人去,别来问我”。
张惊蛰讪讪一笑,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辛秘,不问就不问吧,以后自己有的是时间去烦山上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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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拜东方先生为师了吗,怎么还来上课?”胡进宝侧过头道。
张惊蛰整个人精神萎靡,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这个便宜师傅竟然要自己每样临摹五百遍,本以为可以休息了却被挥挥袖子赶来上课。
刚准备回话,看到旁边坐下的人时吓了一激灵:“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李蔷薇扬了扬下巴,身后跟着的李晗水也是附和道:“整个太学院都是我姐家的”
张惊蛰本想问胡进宝,看对方眨着眼睛又转身向涂山山道:“她怎么坐这来了?”
“你自己问她啊”,涂山山随意回道,翻了翻书本发现没什么好看的,干脆合上发起了呆。
张惊蛰头疼,懊悔之前就不该得罪对方,这下冤家都找上门来了,心里突然觉得临摹符箓好像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授课的先生走了进来,四周原本松垮的坐姿瞬间直挺,虽然心中好奇,但张惊蛰也不想鸡立鹤群。
“在下周曦,今天教你们服饰礼仪”先生进门后站在案前,看见学堂里一致笔直的坐姿满意的点了点头。
女先生?张惊蛰一愣,南安州虽然有女子上学,但女先生真没有,于是强睁眼睛听着接下来要讲什么。
周曦挥了挥手,几个套着各式华服的架子被搬了进来,都是些各种隆重场所的穿戴,还有两套院服。
张惊蛰算是明白了,难怪那些老生穿着一样的衣服,不过也对太学院的课有些佩服,能到这的都是国之栋梁或权贵子弟,出席各种场所是少不了的,这种课怕是这独有的吧。
“各位以后出席各种场所,服装礼仪是少不了的,这不仅体现着一个人的修养,也......”女先生在台上侃侃而谈,周围的同窗依旧笔直的坐着,只是画了一上符的张惊蛰实在有些乏了,便佝下了腰。
“你怎么睡着了?!”一声怒喝把张惊蛰惊醒,瞬间坐得笔直,不过把魂从梦中收回后却发现说的并不是自己。
“没想到还有跟自己一样睡着的......”张惊蛰庆幸,前面被怒喝的同窗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现在已经被揪上了台。
“这么重要的课你为什么睡觉?!”女先生把人拉到案旁,眼睛圆睁道,这周曦四五十岁的样子,脸上脂粉和穿着十分得体,只是现在的样子倒让人觉得有些可怖。
张惊蛰似乎明白了周围同窗之前为何那样,再看隔着两个位子的胡进宝竟然也坐得笔直,这家伙前面上课可是一直在睡觉的啊。
“醒啦?”一旁的李蔷薇笑吟吟的说道,眼睛也没有转过来,依旧盯着台上。
“嗯,”张惊蛰刚回答完,发现不对立马转过头,也是一本正经的听着课。
那女先生似乎对学生睡觉特别斤斤计较,训了一顿后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在下杨安邦,凉州人”黝黑青年答道,声音有些低沉,脸上也看不出羞色。
女先生继续问道:“这么重要的课你怎么能睡得着?”
“在凉州用不到啊”,刚说完,女先生的眼睛瞪的更圆了,学堂里也是一片寂静。
“为何在凉州用不到......”女先生缓缓说道,似乎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竟然就要把旁边这么瘦小黝黑的学生吃掉一样。
一片冷气从台上溢出,杨安邦木讷答道:“凉州人穿衣比较简单,边军平时只穿军装,所以用不到。”
“你是边军?”女先生听完有些缓和,眼睛也睁的没有那么大了,继续问道:“凉州也有一些重要场所吧”
“有,”杨安邦点头继续说道:“战死时所有兄弟都会来扶灵,将军规定要穿丧服。”
丙字学堂一片寂静,对于凉幽两州的边军整个大周都是崇敬的,那是保护南边所有生民安居乐业的长城啊。
课继续上着,叫杨安邦的青年也坐回了位子上,不过张惊蛰盯着对方的身影一阵出神。
“你是凉州人?”这堂课竟然上了一下午,虽然眼睛一直想打架,但张惊蛰还是强忍着。
“是,”杨安邦答道。
下课后本来要回去的,但抑不住心中的好奇,张惊蛰趁对方还在收拾东西凑了上去:“凉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小王爷难道不知道吗,穷苦之地,可比你们那南安州冷多了”杨安邦一边收拾着书本,一边答道。
“呃......”张惊蛰没想到对方认识自己,套起近乎道:“我爷爷是张扶梁,你知道吧?”
“走开!”杨安邦收拾完东西,瞪了一眼便直接往外走去。
张惊蛰愣在原地,从对方眼神中明显感受到了杀气,这在漓江上也看到过,不过想着自己跟他好像没仇吧?
“惊蛰小王爷也会吃瘪啊,”背后一个声音传出,肯定是李蔷薇了。
张惊蛰撇了撇嘴,见胡进宝帮自己收拾完了东西立马往外走,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那个杨安邦为何这样对我?”路上张惊蛰叹气道。
胡进宝手里拿着刚买的糕点,后面跟了两个抱着书本的仆人,边吃边说道:“你呀,最好别去招惹凉州的人”
张惊蛰转过头,从对方手里拿起一块塞到嘴里,无奈道:“为何,我又没得罪他们”
似乎吃腻了,胡进宝将手中荷叶包着的糕点丢给了身后的仆人,拍了拍手道:“你爷爷什么身份?”
“北凉军神啊”张惊蛰答道,这好像全天下都知道吧。
胡进宝笑道:“那封王时为何跑去南安,而不做个北凉王?”
见对方默然,也不隐瞒,继续说道:“当年北伐你知道北凉死了多少人吗?家家户户悬素缟,十室九空无儿郎啊。”
张惊蛰转身,继续往前走着,虽然知道当年一战很惨烈,但好像跟仇视自己没关系吧?
“都说你聪明,但怎么想不通呢?”胡进宝赶了上去,叹了口气道:“本来应该是大捷,我大周从此可以北上牧马,凉幽两州被占领奴役十几年的仇也报了,但你爷爷却错失良机,讨了个南安王就养老去了。北凉军神是拿凉州儿郎的命堆出来的,但张扶梁,你爷爷对不起凉州!”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来的,张惊蛰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越走越快。
胡进宝赶了上去,喘着气道:“凉州我也去过很多次,你还以为你爷爷是万人敬仰的军神?现在都被骂作北凉贼了。”
张惊蛰站在王府门前,看着“南安王府”四个大字,喃喃出神道:“怎么会这样?”
“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别惹他们就是了,”胡进宝发现自己之前的话有些重了,安慰道:“错不在你爷爷,更不在你,我就是崇拜他能屈能伸,为了社稷牺牲小我的这种精神,英雄嘛,曾经辉煌就行。我跟你说,你爷爷河西那一仗打得真漂亮......”
没有继续听对方唠叨讲下去,张惊蛰走进王府就把门一关,任由门外骂他不厚道,毕竟现在心里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