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乐见北月瞅着手里的鸡肉发呆,推了推她,“幺儿,你不吃饭看什么呢?便是再怎么看,这鸡肉也不会变成天鹅肉。”
北月被推的回神,发现一桌的人都在看自己,便笑道“想到一些往事,走神了。快吃,吃完了赶紧休息,明日还有很多事情呢。”
潘小乐扁扁嘴,扒拉两口米饭。
很快吃完了饭,店家送了几桶热水上来。
潘小乐将北月和明泰的房间指给她看,又领着珍姑姑到了她的房间,各人洗了澡。
太后多年被人伺候,却也并不手脚懒散,自己洗了澡,又拿帕子绞头发。换了一身麻布衣裳,坐在窗边吹风。
不多会儿,有人敲门。
明泰临行前在这房间布了结界,只能进不能出,她是断跑不掉的。此时来敲门的,估计也就是北月。
“进来便是。”太后坐在窗边不动,只淡淡道。
果然,是北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匣子。
“珍姑姑竟然已经梳洗完毕了,倒是叫我吃惊。”北月笑道,听不出嘲讽之意。
太后笑道“不过洗个澡换件衣裳罢了,哪就有那么麻烦。”
北月走到桌旁,不再往前了,将手里的匣子放在桌上,自己顺便也在桌边坐下。
“其实是想叫珍姑姑好好休息的,毕竟今日叫你受惊,还赶了一天的路,着实辛苦。”北月道。
太后坐着没动,“姑娘有话直说便是,我们一开始都说好了的,无需绕弯子。”
“确实。”北月将面前的匣子转了个方向,开口朝着太后,“我来东海之前,在昆仑住了些时日,是直接从昆仑下山来的。”
听到“昆仑”二字,果不其然的,鲛人太后挑了挑眉头。
北月将这一瞬的神色变化捕捉在眼里,心想,还真叫自己蒙对了。
“我在昆仑有一位老师,教我骑士防御法术。”北月胡说道,“年纪很大了,叫做拜蓝大师。”
鲛人太后无甚变化。
北月又道“你可能不认识他,但是他曾经的老师,也是昆仑圣殿大师之一,曾经游历整个落尘大陆,也曾来过东海的。”
鲛人太后目光开始变得复杂。
“他的老师如今已经归西了,但是,三十多年前,也就是七十多岁高龄的时候,他来过东海。”
鲛人太后终于忍不住,喃喃道“他来过东海”
“是,来过东海。后来,他回到昆仑,将这个匣子里的东西给了我的老师,并未多说什么,只说,来日自有缘法到了的人,便给他。
“后来,我的老师知道我要来东海,便将这个匣子给了我。我一直带在身边,却不明白其中含义。
“今日见了太后,旁人或许以为太后爱吃土鸡和四喜丸子。但在我看来,太后更爱吃粳米饭。”
鲛人太后苦笑,“你如何看的出来?”
北月也笑起来,“土鸡和丸子,多吃几口便罢。但你面前的粳米饭,却是一粒米都没剩下,不爱吃怎么会吃的这么干净?”
太后颔首,“你竟然如此观察入微,这都被你发现了。”
“着实不难看出来而已,小女斗胆猜测,这匣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太后想必心里也有数的。”
鲛人太后慢慢走到桌旁坐下来,手指按在匣子上,神色沉静。片刻之后,她苍老的手指慢慢抚摸过这匣子的表面浮雕的花纹。
北月听见她说“已经三十多年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日的景象。”
那日,远在城镇中的她远远看着狂风大作,滔天的巨浪席卷到岸边。
城镇中看见这巨浪的人都说,岸边的渔村定是完蛋了的。
她听见这话,拔腿就往村子的方向跑去。
天上还下着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背上,生疼。而她,不要命的忍着疼往村子的方向狂奔。
而等她跑到村子的时候,整个小渔村被巨浪席卷,连快木头都不曾留下。
那些小木屋,渔船,渔网,统统都不见了。
她甚至连阿爹阿娘阿弟都没见到最后一面,阿弟才六岁而已。
一场无头无脑的海浪席卷,便让她失去了一切。
她跌坐在地上,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失去了力气,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竟是在一处礁石底下,一个须发全白的老者坐在她旁边,生了一簇火,正在烤鱼。
架在火上的,还有个小铁锅,里面煮了一锅的鱼腥草。
见她醒了,并不多说什么,只从身边的布袋中拿出一碗温的粳米饭,又将架子上的烤鱼割了一块肉放在米饭上,推到她面前,嘶哑着声音说道“吃吧,哭了那么久,定是饿了。”
她捧着那一碗粳米饭,含着泪吃了下去。
从此,粳米饭是她毕生的情怀,她什么都不爱吃,独独喜欢这样一碗粳米饭。
吃了那一碗饭,老者洗了碗又放回到布袋中,缓慢又沉稳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切皆是缘法。你也莫要太伤心。我夜窥天象,你是个好姑娘,来日定有富贵之身。”
他说的话太莫名其妙,当时十六岁的她还不甚了解。只觉得自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从此定是要过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了。思及此处,不禁又落下泪来。
老者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莫哭,明日你便带着这一锅鱼腥草去海岸上逛一逛,定会有些收获的。”
至于有什么收获,老者没有说,她精力缺缺,也没问,便昏昏沉沉睡去了。
次日醒来,老者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小锅鱼腥草。
她记得老者的话,挎着这小锅鱼腥草到海岸边漫无目的的逛了一圈,便遇到了奄奄一息的,当时还是鲛人太子的夫君。
之后的事情,北月便都知道了。
那个老者,便是拜蓝大师的老师。
谁也不知道,他所说的缘法,竟是算到了三十年后的今日,北月与鲛人太后的这一场谈话。
匣子里的白瓷青花碗静静立着,旁边一捆再普通不过的鱼腥草也早就没了什么腥味。
但是,三十年前的那场相遇,那晚篝火旁的粳米饭,却如同这浮雕一般,狠狠的烙在鲛人太后的脑海中,怎么也忘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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