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陷入情网、苦闷的光棍大叔,一个擅长让人‘说出你的故事来’的知心老弟。
外加,一个负责埋单的胖子。
永宁街钱记酒楼老财专属包间里,邢捕头与钱有财两人,抱着对方、嗷嗷痛哭。
范贤无语地将目光从这对‘同病相怜’的情场失意人身上,移开。
属实没眼看。
瞧这一大桌子菜,至于喝成这样?
当着自己的面,表达对自己老娘的无尽相思(垂涎三尺),也就算了,老财还拍着胸脯说,只要范二娘子嫁给他,定会拿范贤当亲儿子一样。
看在这么些年,老财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娘俩好,范贤抹平了心头想锤扁这胖子的冲动。
相比胖子这完全不可能的单相思,老邢与桑枝这对却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对,不可思议之大叔淑女组合。
一开始只顾着闷头灌酒,随着范贤的话述引导和情景催化,老邢便将自己与未来花魁娘子不得不说的故事,竹筒倒豆、一一道来。
总结来说,这段奇妙之恋情,是从那次燕卫封街之后开始的。
邢捕头怜香惜玉,将被巡城吏打晕了小姑娘送回潇湘楼,期间便与桑枝正式相识了。
之后,老邢一得空便去潇湘楼听桑枝唱曲儿,一点月银全都用在了这上头。
有一次,一个醉汉趁着酒意戏弄桑枝,被老邢打了一顿。那之后,二人才算真正定了情。
老邢刚将京郊一块祖传的地给卖了,凑够五百银准备替桑枝赎身。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她居然以黑马之姿,势不可挡地杀进了‘全国十二强’。
如此一来,么么桑说什么都不肯以区区五百银,贱卖已经长成的摇钱树了。
“桑儿说过的,此生非我不嫁,还将存下来的一百银悄悄交给了我,让我凑够了就去赎她。
可咋一转眼功夫,就成十二金花了嘞?
这可别说是五百银,怕是五百金都下不来喽!嗷~~”
“钱能解决的事儿,那能叫事儿?”钱有财醒了把鼻涕,一张胖脸涨得通红,“我的离离哟,你究竟喜欢啥样的男子啊!嗷嗷~~”
范贤:胖子你过份了啊,再这样我就成全了你——让你跟我娘做对好姐妹。
“老财,”邢捕头一把抱过钱有财,嚎道:“好老弟,钱不钱的对你来说不是事儿。这么着,帮老哥一把。以后有啥事,老哥都给你办的妥妥的。哦不,给你卖命都成。”
只见,前一秒还涕泪横流的老财,一把推开‘失恋同盟’好兄弟,抹了把脸瞧着眼外头的天色,道:
“哟,天都黑了,我得去瞧瞧渠工活儿干的咋样了。小豆郎,你陪邢捕头吃着喝着。酒菜不够,就再加,甭客气哈。”
老钱遁走的姿势,是那样的顺畅丝滑。范贤觉得,不输段誉的凌波微步。
夜渐深沉,酒入愁肠愁更愁。
邢捕头彻底把自己灌醉后,范贤招了俩小厮将他抬去客房。
斜对过再走几百米,回到豆腐坊。进门前,将随手打包的半条鱼放在门旁胡同口,不多时便引来几只野猫。
“怎么了这是?焉头搭脑的,怎么还边吃边吐呢?”
瞧着几只常来觅食的小野猫,一副萎靡不振且难受极了地在那躬着猫身、低低咽叫,范贤感到有些怪异。
‘莫不是,前几天用来提取神经毒素的紫藤草,被这些小家伙误食了?’
‘应该不会吧,当时确实是完全烧成灰烬后,才埋花盆里的。’
如此想着,范贤迅速回了铺子,关门前余光瞄到侧旁胡同口,飘落一道身影。
行吧,都不容易。这哥们听了一晚上墙脚,估计忍笑都快忍出内伤了。
以这种程度的跟踪,基本可以判定这哥们已经完全相信,他是个没有武力值的普通人了。
正如范贤所想,燕卫兼凤羽郡主帖身护卫的楚天,并不拿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小豆郎当回事。
反正他是没看出来,这家伙有多聪明机智,郡主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检查了一下胡同口,除了一群野猫无它异样,又听了会儿墙角。一刻钟左右,完全今日份的监视,楚天匆匆离去。
正在作坊里泡黄豆的范二娘子,翻了个白眼道:“这小燕崽子,当真是烦。
哼,都怪你小子,这才刚及冠就东勾西搭。又是左家小姐,又是女镜师的,明儿别再被钱有财带去逛花楼了。”
“娘,你说什么呢,我可没有。”
“没有?”范二娘子将手里的水瓢扔给儿子,一脸‘我早已看透一切’的表情,揶揄道:“武大嫂说,晚边路过潇湘楼的时候,瞧见你在那巴巴地盯着人桑枝姑娘。
别怪为娘没提醒你,你若是现在就破身,武道修为精进可就,更、慢、了。”
加重一个‘更’字。
范贤额头挂满黑线。
为毛会有这么不合理的因果关系?
破个身,后果这么严重的说?!
呃,不对,关注的点不应该是这个。
“娘,别胡说,我不是,我没有。”
“真没有?没勾搭人左小姐,也没招惹那女镜师,更没对桑枝姑娘动心思?”
范贤举起右手、立起三指,“发誓,真没有。”
“哼,”范二娘子拍拍手,咂摸了会儿,斜睨着一脸严肃的儿子,道:“为娘,不信。”
………
打脸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次日清晨,刚忙完早市、收拾完桌椅,便见一顶轿子停在门前。
婀娜而不妖、端庄且娇俏,粉面若桃绽、依人眉含笑。
一身浅青色纱裙的左绾集,入得铺子便对范贤微微欠身,摘下面纱。
范二娘子好笑地瞧了自己儿子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瞧,老娘昨儿说什么来着。
范贤:好的吧,现在已经到了‘言出法随’的黑体阶段了吗。
说都不能说,说什么就来什么?
左绾集落落大方地唤了声:“范娘子,有礼。”
“嗯嗯,你也有礼。哈~”范二娘子刚吐出半个笑音,立马强忍收住,“贤儿,娘去给方教师送豆干,你回头记得把碗勺洗了。”
说罢,范二娘子提起两吊卤豆干,一溜烟出了铺子。
丫鬟雅儿别扭地站在铺外,不好意思进去。
铺内,左绾集将一只绣着芙蕖花的荷包放到桌上,不用问,里头定是塞着满满的银票。
“范贤,不知该如何谢你!错药之急,一如你所说那般,已是处理妥当。
虽然新三清解热丹涨价,稍稍引起了些不满,但各地掌柜都按你所写的那份说词,极好地解释过去了。
且按着你的法子,错药改制之后的‘清热剂’也达到了预期之效,在就近的几个县内试卖,口碑颇佳。
骆伯与叶寮主打算,将你那方子稍作修改,往后便固定制作此药。”
“顺利就好,”范贤看了眼柜台旁空空如也的屉子,耸肩笑道:“我这生意也不错。”
“呵~”左绾集低头一笑,面颊又再微微泛红,道:“你说话,总是这般有趣。
对了。你说你那方子,是从那位教你识文断字的老先生处所见,不知,那位药道高人是否方便为绾集引见?”
“咳~~这个…”范贤为难地摇了摇头,临时填充剧本,“并非不愿为小姐引见,只是我那老师其实并不通药理。那本手札乃是老师一位故去的老友,所留之物。”
“哦,这般。”左绾集点点头,惋惜道:“那位老先生一定药学渊博。
可否问一问你那位老师,可愿将那手札…”话到一半,自觉失言,她羞愧一笑:“我,并非那般意思。”
范贤不以为意道:“我知道。不如这样,得空了,我抄一份给你。”
“啊?!”左绾集两眼放光道:“真的,可以吗?”
范贤点点头,“当然。不过,都是些寻常方子,可没什么惊世骇俗的千金方。”
“在绾集看来,所谓千金方,并非指药方之内含有何等贵价药材、亦非此方可治多么难治之疾。
千金方,当是可治最常见、最易发之疾;
或,化繁为简;或,以平价代替昂贵。
药比肉贵,却又是救命、解除病痛,不可缺之物。
若能造福平民百姓,那便是千金之方。”
这位大小姐,还真是…
刚正不阿,心有大慈悲。仁心仁术,应当如是。
左绾集也发觉自己有些激动了,窘窘地抿唇一笑,伸手撩起碎发拢于耳后。
范贤心底划过一丝细微的愧意,道:“相信小姐定能将那位老先生留下的方子,广以善用的。”
一句话,解了左绾集的微窘,她微微侧头轻声自语道:“若能得一治咯血之良方,那就再好不过了。”
“咯血?小姐所得不是耳鸣昏馈之症吗?”
“哦,”左绾集摆摆手,蛾眉蹙起,目露忧色道:“不是我,是父亲的小徒,咏泰。
这半个月来,因为错药之事,累得他快马奔波一日不休。七天前回药田时,已是病了好几日了。
起初只是咳嗽气急、胸闷发痛,昨日竟开始咯血。
医工诊治,应是得了风疾又染上热毒。只是,三清解热丹配着五伏散,吃了好几日却是丝毫不见好。”
咯血、风疾、热毒,发病五日,三清丹无效反倒病情加重?
灵光再现!
不对,很不对。
范贤敏锐地捕捉到,危险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