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晗昭脱下身上的披风,给谭初披上,谭初低眉看她系带子的手,刚发声,却是沙哑的:“你没受伤吧?”
刚才江谭的可怖一掌还历历在目。
杜晗昭结束了手上的动作,她印象里的少主这几年来都是鲜少关心她的,看来今天真的把他吓坏了,她摇头:“没有。少主可有被波及?”
谭初先是舒了口气,又摸了摸胸口,他确实被那一掌震到了。杜晗昭察觉异样,眉头紧锁,主动弯腰请罪道:“是在下的失职,待回盟里了,在下叫韩药师来诊治。”
谭初倒是对他的伤势不以为然,只是头回看到杜晗昭不怎么镇定的样子,甚感新鲜。但一如既往的距离感让他无可奈何,若是论之前,他早就生气她的态度了。
现在他只能说:“我没事的,不怪你。”
接着与杜晗昭并肩穿过面目全非的杏林。他有太多问题堆在肚子里,一时间不知道从何问起。
赤珠马在外面等着他们,他纵身翻上马,而驾马的人贴着他,双手略过他的手臂拉起绳子,一声轻喝,赤珠马缓缓向山下走去。
晚间的风冷极了,但马背上却是温暖的。
谭初整理思绪,问道:“你……真的是以立吗?”
杜晗昭知道他有太多好奇在等待解答,故意将马驾的很慢。
山路黑暗,唯有萤火虫在林间穿梭。
“是,却也不尽是。”
“什么意思?”
她反问:“在少主眼里,我是杜晗昭吗?”
谭初想了想,答道:“是。”
“这就是答案。”
杜晗昭就是以立,以立就是杜晗昭,看似没有矛盾,可为什么,他不想把这二人放在一起思考。不过对于今晚而言,他是庆幸的——杜晗昭打败了天谕堂宗师,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最后也没有发生。
“可是你身为江湖第一宗师,怎么屈身于赤诀盟?”
杜晗昭从侧面回答了他:“从很久前,我就跟随着谭老爷了。”
到底是有多久她没说,谭初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又问:“方才你放话叫天谕堂和缙王的滚出丰州,可这里也是天子脚下,不会惹来是非吧……”
耳边传来淡淡地笑意,杜晗昭没想到少主终于开始关心赤诀盟了,调侃道:“少主被别人绑架了,难道就不愿出口恶气吗?”
谭初回想起被高管事强行压进暗箱的画面。那几天被当作货物押运的日子,他基本都是昏迷的,只是人长期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蜷缩着,被救出来的那一段日子里他都恐惧晚上的到来,夜夜失眠难挨。
这么一想来,他就有一肚子的怨气要发泄,哪里还有闲工夫去考虑得罪谁的后果,分明他才是被得罪的那个人。
杜晗昭看他似是明了了,又说:“您是赤诀盟的少主,理应被人尊重。”
“那缙王,也会去报仇?”
“会的。”
赤诀盟自建立以来百年,根基深厚,百姓拥戴,就连朝廷也要敬重三分。如今被人明目张胆地欺负到了头上来,哪怕是皇家,也要以牙还牙。
谭初说:“到时候让我也出分力。”
杜晗昭愣了愣,恐怕经历了今晚,少主长大了。
她应了声好。
赤珠马终于下山,还要穿过城内才能进入邯山。
马上就要到午夜了,可丰州城的灯火依然闪亮,人群吵吵闹闹,迟迟不肯散去,原来是街宴声乐才刚刚开始,公孙美人从黄鹂阁出来游街了。
今夜无眠。
马儿从两边的人群后面慢慢踏过,恰巧看见公孙美人的阵仗,佳人倾国倾城,烈焰红唇,肤如白璧无暇,黑发慵懒地用发钗挑起,一身繁冗艳丽的孔雀裙拖曳在地,身姿婀娜地一步一步走过人群。一双眉眼轻挑,将人的神魂勾了去。
谭初看呆了。
他在盟里接触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大哥,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女性还是身男儿装,不梳妆不打扮,一把武器是标配,妥妥的武痴。
他哪里见过什么美人。
赤珠马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赶紧把谭初从神魂颠倒中拉回来,尴尬地歪了歪头看向杜晗昭,才发现两人离得极近,又把脸赶紧转了回去。面着前方也不再痴迷那公孙美人。
杜晗昭问他:“少主喜欢这样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谭初把背挺得老直,为了掩饰情绪,以往的小脾气又蹭蹭上来了,呛回去:“是喜欢。比你这样的老太婆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看不见杜晗昭的表情,好奇却不敢再回头,弄得心窝痒痒的。可是后面的人并未反应,无趣的很。
马儿再次出了城,夜晚的热情被留在了身后。到了正门口,杜晗昭将谭初从马上抱下来,门徒上前把赤珠马牵走。
两人漫步在前往赤诀盟的石阶上,头顶上星空满片。
杜晗昭语气平平,掩着一丝笑意在里面:“说起来,少主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我来着?”
谭初早就忘了整蛊这茬!现在人家刚救了他,他再怎么顽劣也不会去做如此恩将仇报的事情!
况且上午季翎已经训斥过他了。
他言语闪躲起来:“额……我写了封信来着。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杜晗昭走到在他前面,比他高了节台阶,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张皱皱瘪瘪的信封:“少主说的是这个吗?”
谭初定睛一看,这不是他的那封信吗!?应该是在他的袖口里收着的啊!登时间脸上火辣辣的,想也不想就冲上前作势要去抢回来,杜晗昭一看,坏心眼地把信举高了,身子还配合地向后倒了倒。
谭初气结,一蹦一蹦地跳起来跟杜晗昭闹起来。闹急了不小心踢到脚跟前的台阶,一个失重身子就往前倾。又稳稳地被人扶正了,杜晗昭难得笑出了声,全然不顾面前的少年早已勃然大怒。
“老太婆!把信还给我!”谭初顶着一会青一会红的脸命令道。
杜晗昭一脸无辜:“这不是少主给我的信吗?”
“你怎么拿到的?”
“袁图图和季少爷找到我后,我在事发现场找到的。”
谭初深呼吸了几口,激动的心情总算是平复了些,接着小声试探道:“那你……读了吗?”
“读了。”
“你!”谭初大惊失色,慌张极了,赶紧解释道:“那里面的内容都是我瞎写的,我根本不喜欢你!”
杜晗昭也露出吃惊的表情,复而点点头:“哦,原来少主喜欢我?”
谭初意识到自己被整了,火气再次升腾:“你骗我?”
他今天怎得这么倒霉!
杜晗昭知道自己欺负过头了,又一向清楚谭初玩世不恭地性子,只当是孩子的恶作剧。她收敛了情绪,将信轻轻捋平,递到谭初面前:“少主放心,在下并未打开看。”
谭初这个整人的人反被将一军,心情差的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看吧,反正都是骗人的。”
失了面子的谭初不再搭理杜晗昭,越过她跨步往山上跑。
杜晗昭慢慢跟在后面,小心地将信拆开,借着一点石台路灯读起来。
繁星烁烁。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府门,她听见前面的人突然回头,对她喊道:“老太婆!”
杜晗昭向上看去,谭初站在最高点,清风习来,卷起了少年身上的披风:“今天谢谢你了。”
说完转身推开了府门,跑向在院内等着他的众人。
杜晗昭将信叠起来收进了胸口,进府前把唇眉间的笑容掩盖了下去,远远就听见谭初崩溃大喊:“我不是被绑架了吗?你们怎么在放烟火?”
袁图图的童音传来:“这不是等不及了嘛!”
谭初心塞,他不是少主吗,他可是被贼人逮了哦,一个闪失他们可再也见不到他了哦,怎么现在所有人都蹲在地上放着线火?
他悲愤地看向谭家老爷和相夫人,试图寻求来自家人的安慰。
还没开口就听谭老爷说:“你小子总喜欢跑出去瞎玩,回来这么晚。”
啊喂。
谭初无言以对了,蔫蔫地回道:“孩儿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话音刚落,空地上咻的一声,一根发光的线冲上夜空,随之一朵一朵簇拥在一起炸而绽开,花火璀璨夺目,转瞬而逝,末了,如流星群般缓缓下坠。
“哇!”众人站在一起,仰起头欣赏着这旷世美景。
谭初的眼里,皆是五光十色。
花火崩发的声音响亮,一时间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却也盖住了其他。
杜晗昭向后山走去,再也撑不住地扶着假石掩嘴咳了好一阵。甘承看的难受,替杜晗昭顺了顺气,担忧道:“堂主这次动用了以立的剑意,与自身剑意相排斥,真的太鲁莽了!”
杜晗昭接过甘承递来的手帕,将手上的血擦干。
半空中的花火映在灰暗的眸子里,声音仿佛隔了很远。
她说:“你去找韩药师,替少主看看伤势。”
甘承惊讶:“少主也受伤了?”
“嗯。是我疏忽了,江檀的掌风强劲,少主受了点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