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被截肢了怎么还有闲心耍流氓？”这声音由远及近，说完，病房的门便开了。

主治医师进门时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有很多多余的话要说，但看到伊文的惨状，他那张严肃的面孔缓和了些。“这位患者，请你冷静点……”主治医师说完，便同两名护工冲上去，试图按住伊文的身子。

“啊啊啊啊——！”伊文拼命挣扎着，他腔子里有一股漆黑沉重的东西，发也发泄不出去。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冷静是十分不容易的——他的人生彻底完了。

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五分多钟，才让一个失去双腿的人冷静下来。

周围的人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但眼中充满了渴望。他们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压制和对抗，刺激又新奇。伊文绝望地乖乖躺下，主治医师窘迫地连声叹息，其他病患和家属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主治医师气喘吁吁，四下寻找他丢失的东西——病历本。他其实用不着翻开病历，但这么做会让他觉得体面些。

“这位患者，我们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请你冷静下来，你有能联系上的家属吗？”

伊文没回答，他甚至没看主治医师，他的目光被对面墙壁上的一幅画框吸引了，那是真正让他平静下来的原因。那画框里面只写着五个字：儿子，快醒醒！

“你有能联系上的家属吗？”主治医师伸出五指在伊文面前晃了晃，他回过头顺着伊文目光方向看去，又回过头纳闷儿道：“你在看什么？”

“那画框是谁挂上去的？”伊文指着对面的墙壁对主治医师问道，语气笃定极了。

包括主治医师在内，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伊文所指的方向。所有人的背脊都升起一股凉意，他们面面相觑是因为想确定这样一件事：你看到画框了吗？

“你们没看见？就挂在那墙上！”伊文瞪大双眼摊开双手，他的背脊也升起了一股凉意。

和伊文一样，病房里的患者和家属们，开始感觉到慢慢升起的恐惧，他们不再觉得新奇有趣了。这恐惧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巴，也将主治医师和护工们暂时逼退了病房。

……

……

主治医师还有个坏消息没来得及告诉伊文——他被检查出了癌细胞病变，罹患肝癌，而且是最晚期。但现在主治医师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如何委婉地将真实病情告知患者”这件事了。家属们正聚集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我们强烈要求院方把那个精神病患者从我们的病房弄出去！”一个家属代表中气十足地说：“把一个精神病人安置在普通病房里，不利于其他患者康复！”

家属代表的发言引来一片附和声。

“没错，精神病就应该待在精神病院！这是普通医院！”

联系不上患者伊文的家属已经够让主治医师头疼了，那家伙被本院的救护车撞了，肇事司机脑袋缺筋竟然跑了，医院有义务收治他。

如果能联系上患者的家属，交通事故的事儿可以协商解决，主治医师也可以告知家属患者的额外病情，并且提出保守的治疗方案，让他的家属接他回家服中药，这样一来，一切都会得到妥善的解决。肝癌这种病，西医基本上无能为力。就算医院收治，患者家属也得来医院转账付费，毕竟癌症不是救护车撞出来的。

主治医师暂时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拖延：“大家静一静！我们会尽快解决问题的！”

“他要是发起疯来，伤了人怎么办？”一个大娘煞有介事地说道。

主治医师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道：“他连腿都没了，用什么伤你呀？”

大娘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比划来比划去道：“他可以拿东西砸我们啊！”

“对啊对呀！”大娘也引来了一片附和声，她得意地笑了笑。但这小小的胡搅蛮缠根本解决不了主治医师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看来只有联系上患者的家属，才能解决这一团乱糟糟了。

……

……

伊文出奇配合地将手机递给了主治医师，淡淡道：“没设密码。”语气非常正常。但他依旧盯着对面墙壁上并不存在的画框看，这让主治医师觉得头皮发麻。

伊文突然轻蔑地笑了笑，主治医师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他打开伊文手机的通讯录，里面没有多少联系人。

“难道你没有父母、兄弟和亲戚之类的家属吗？”主治医师划了半天，也没找到跟亲人挂钩的联系人，他皱着眉头等着伊文的回答，不希望事情如他想的一样难办。

“我有个二姨，你打试试吧。”说完，伊文便说出了名字。

主治医师拨通电话，离开病房，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他眉头紧锁，把手机还给了伊文，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难办许多，因为伊文的二姨说她早就跟伊文断绝关系了，顺便还说了伊文许多坏话。他叹了口气，来到病床边，身子前倾，对伊文说道：“儿子，快醒醒……”

在那一瞬间，伊文炸毛了。

他一把抓住主治医师的脖领子，瞪圆了双眼，满脸期待又愤怒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指着对面墙壁上的画框道：“那玩意是你挂上去的？那短信也是你发的？你个狗东西！你为什么要捉弄我？！”

“啪——！”

一个没有腿的人，竟然也能扇出让人眼冒金星的一巴掌。

主治医师原地转了两圈儿，鼻血直流。他是个文质彬彬的医生，只想解决问题，没想到却落得如此狼狈，真是颜面扫地。他站起身来，捂着脸，指着伊文颤声道：“他是个疯子，你们快看，他疯了……”

用不着主治医师提醒，整个病房的人早就觉得伊文是个疯子了。

听到主治医师的指控，伊文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的神情里充满了迷惑。究竟是自己疯了，还是所有人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