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晗阿晗!”
风予晗才刚迈进亦春馆,穆苒就跑上来紧紧抱住她,感受到她整个人还在微微发抖,显然还是对白日里突然的昏厥心有余悸。
“苒苒醒了就好。”风予晗回抱着她,怀里的温暖让她半个身子都瘫软在穆苒肩上。
“阿晗你怎么了?”
穆苒看她疲累的样子,心中有些担忧。
“无事。”风予晗摇了摇头,正巧白筠从里间走出来,温笑着扫了一眼众人。
桑澜只是静静地靠在门口,一身黑袍仿佛随时都会融入如墨般晕染开来的夜色之中,身旁一女子红衣妖艳,身形被勾勒得凹凸有致。
红叶随意一瞥,一根玉指上上下下地指着白筠:“你不就是那个、那个打不过就给我洒迷药的那个!”
此前她输给白筠输得毫不心甘,说着右手就搭上缠在腰间的九节鞭。
“红叶,师叔可是能救你命的人。”
听到风予晗这么说,红叶才不情愿地松开手,白筠也不得不默然接受了眼前的局面,不过他发现自己可能是真得和喜穿红衣的人犯冲。
“哎呀,小医馆里此时竟这么热闹。”
人还没进门,这说话的语气就让众人心头一跳,尤其是白筠脸上的颜色已经变得不太好看。
“叔?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桑澜就在门口,对于他的出现感到几分诧异。
黎川执起折扇就向他的头上拍去,“还不是你跟着小姑娘跑没影儿了!”
“什……什么叫跟着我跑!”风予晗悬起一颗小心脏,紧张地精神都好了三分。
黎川笑得别有深意,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娇弱的身影。
绿萝和海棠一看见红叶就跑了过去,三个姐妹沉默着依偎在一起。
“我待会儿还有些其他事情,便想着把这二位先送到你这儿来。”黎川无视白筠的黑脸,自觉和他很是熟络,坐下来就打量起四周,“你这品味……”他损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风予晗一眼给瞪了回去。
黎川知道她是护着自家师叔,也算是给了面子没有再接着嘴欠,他看到她手里捏着的元珠,眉头挑了几下,道:“桑澜,你是不稀罕你这宝物呢,还是……”就这么信任这个小姑娘呢。
“不用你管。”淡漠一句,桑澜继续靠在门口望着黑夜。
风予晗这才想起自己还一直拿着元珠,走过去还给他,“给你,宝物就仔细收好了,再随意给别人把玩的话难免磕碰。”
“我没有随意。”
“嗯?”
“没什么。”桑澜将元珠收回怀中,夏日里尽管是夜风也透着沉不下去的热意,他看着风予晗贴在额角的几根发丝,想伸手给她拂到一旁去。
手停在了半空中,这个诡异的念头被他半路打散,而此时屋内所有人的视线正牢牢固定在他们身上。
“我先走了。”桑澜直起身躲进了夜色里,风予晗见他突然离开,只当他是累了。
屋中人面面相觑,穆苒已经看得一脸春意盎然,黎川低笑一声,道:“人给你们送来了,那我也就告辞了。”
“多谢。”风予晗颔首,将他送出门外,现在屋内就只剩下白筠、穆苒、她,以及沈家的三姐妹。
风予晗定下神来,将怀里的韶华取出来放在桌上,继而将季婆婆的话与白筠复述了一遍,只是对于异人的功效她并没有提。
重点就是在于,这药会使服用之人产生依赖。
穆苒听得眉头紧锁,道:“醒来后,我确实状态好了不少。”
“有没有感到其他不适?”
“并没有感到明显的不适,就是……”穆苒抬头看着风予晗,“我喝了许多水还是觉得渴,而且,感觉身子有时会发冷。”
红叶点点头:“这么一说我也是,近日以来越发的怕冷了。”
这一听就不正常,现在可正值炎热的夏日。
“饥渴,畏寒。”白筠在纸上记了下来,拿在手里走去了药柜那边。
为了不打扰白筠思考,风予晗压低声音对穆苒说:“苒苒,这几日你便和我待在一处,应是要给穆叔叔说一声。”
穆苒是她爹爹唯一的宝贝女儿,一直待她甚好。
“放心吧。”穆苒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醒来后就给家中送信过去了,借口说我回去书院一趟。”
穆苒总是思虑地周全,从她醒来后白筠让她再休息一会儿就猜出自己应该还有什么问题,提早便做好了安排。
“干得漂亮!”风予晗欣慰地抱了抱她,穆苒为了陪她也暂时留在俞城没有返回怡竹书院,她遇事虽然有小孩子气的一面,却也是她最信得过的人,相识如此与她心心相映的好友,实是她最幸运的一件事情。
一旁的白筠已经配好了一些简单温和的草药,用以缓解二人的症状,若是阻断了韶华的食用,之后定会经历一场苦战。
“我去煎药吧!”风予晗从白筠手中接了过来,跑去里间,不一会儿又冒出一颗脑袋来,嬉笑道,“师叔,我们今晚都要住在你这儿哦!”
白筠无奈应声,还好亦春馆里备有给病人休养的房间,简单收拾一下就可。
“那我去收拾床铺!”穆苒也不想闲在这里,自发去收拾房间,绿萝跟着慌张开口,“我们也去!”
白筠看了她们一眼,笑道:“那便辛苦几位了。”说完就随着风予晗离开的方向向里间走去。
夜渐渐深了,几人分工明晰,开始各忙各的活儿,绿萝和海棠的年纪与穆苒相近,几人聊得甚是开怀,红叶布置完床铺,悄声走了出去。
而白筠则陪着风予晗一同煎药,风予晗借机将方才没有提到的季婆婆的话说与白筠。
“原是这样。”这种见不得光的交易会发生在表面光鲜的俞城也令他心惊,时间越长,韶华恐会害人愈深,作为一名医者,他很是厌恶这种贩卖黑药的行径。
“不过,你为何一定要救那红衣女子?”穆苒是定然要救,可那红衣女子白日里不是还想加害于她?白筠左臂上的伤口都是拜她所赐。
“因为我们在审问之后才知晓……”风予晗敛着眉头,“她们是沈家的余孤。”
“沈家?”白筠觉得这个姓甚是耳熟,无奈待在云台山上的这几年,他都快忘记了这些世事变迁。
“嗯,沈大人是我的外公。”
“原是那个沈家!”白筠知晓风予晗的身世,当时对这个名门望族的一夜衰败也略有耳闻。
“是啊,如今沈家只余下她们三人,论辈分我还应与她们以姐妹相称,所以我没法见死不救。”
风予晗没有与她们相认,一是自己本就是隐姓埋名躲在此处,二是想着此次后将红叶从芙蓉楼里接出来,让她们三姐妹得以安然度日,今后便不再会有交集。
她离开京城时尚且年幼,与这三位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情分,这次就算是尽自己对沈家的心意。
沈家一直待她与娘亲和睦亲善,可惜……
白筠知她为亲人的故去而感到心伤,难怪看着气色不好。
炉火映得她小脸明亮,白筠注视半刻,柔声道:“去睡吧,我会医好她们的。”
风予晗笑弯了双眼:“师叔真是天底下最最最、最好的师叔!”
到头来她还是要依靠身边的人,风予晗自知自己力量微薄,心中很是过意不去,面上却总是一副开心的样子。
“知道了,快去歇息吧,否则明日一早开张时你还在呼呼大睡。”
白筠已经习惯为她操劳,看她的眼神也温柔,与那日她初次上山来时截然不同。
还记得那几日总是细雨连绵,正解了山中干燥,却无法熄灭人们心中的躁动不安……
六年前,京中。
皇城一夜之间换了主人,突来的噩耗让晟国百姓慌乱万分,民间谣言四起,不久后新帝即位,越发安抚不了人心。
先帝姜珩是出了名的专情,始终独宠沈氏一人,在位多年只得一儿一女,十年来只将女儿捧在手心里抚养长大,便是那传闻中聪慧可人的“晗阳公主”,而皇子却因为并非皇后沈氏所出,便与他可悲的母亲一同被丢弃在偌大的后宫之中,直到其母韩贵妃病死,姜珩都不曾去看他们一眼。
然而作为一位帝王,尤其是一名专情到不愿再看其他女人一眼的帝王,这便成了他最大的不该。
好在他在位的十五年间,晟国在他的带领下一路安稳前行,他致力于推行变革:减轻农耕赋税、解除商业枷锁、完备科考制度……他所做的一切虽不会事事都有成效,也无法彻底消除天灾人祸,但是他足以称得上是一位明君,一位为民而忧、受百姓敬仰的合格帝王。
谁曾想,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使得帝后双双陨落,成了一对亡命鸳鸯。
之后即位的便是他的弟弟姜珝,一位颇不得宠的王爷,他与姜珩二人历来关系不和,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封地中贪图享乐,几年间兄弟二人没有丝毫交集。
所以百姓们开始担忧,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姜珝的归来定会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果不其然,他先是狠心杀了先帝的几名手下重臣,后将朝中人马换去了不少,其雷厉风行的手段使得恐慌迅速从宫中蔓延到民间,京城一时荒凉至极。
有传言说,他将自己哥哥留下的一双儿女也将其残忍杀害。
无论如何,昔日风光无限的“晗阳公主”确实随着其父母的遇难而销声匿迹。
白筠便是在如此动荡的时候见到了风予晗。
毫无征兆地,合竹先生抱来了这个年幼的孩子,扬言要将她收养于内门。
小小年纪便双目空洞,她仿佛只留了个空壳在人世,白筠那时二十有四,性格孤僻阴冷,甚是讨厌这种看尽尘世的眼神,因为这与曾经的他极为相似。
可没想到师兄在知晓后便一个劲儿地要这小女孩儿拜入他门下,白筠劝说多次未果。
师兄是个暖心的人,只笑着对他说:“她年纪尚幼,值得更开心得活下去。”
他就是这样,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抱有一颗救赎之心。
白筠莫名地讨厌这个小女孩儿,授课时他问她问题,等上许久都不会有任何回应,每次抽查她也必是垫底。
他当她是个寡言淡漠的孩子,然而经历数次的日落月沉之后,这孩子会笑了。
师兄身为内门大弟子,还是一位以身育人的教书先生,却整日里带着她四处闯祸,搞得书院里不得安宁。
合竹先生只捋着他灰白的胡子,坐在金碧辉煌的殿中,笑道:“随他们闹吧。”
于是,这女孩儿虽然还是在他的课上始终如一的垫底,但当他再问她问题时,她会悄声喊着“师叔”向他求情。
渐渐地,他似乎不再那么讨厌她了,他亲眼看着一个冰冷无神的孩子慢慢地展开笑颜,他的心也仿佛被一同融化。
一位老妇人收养了她,当她休沐日不在书院里的时候,他竟开始想念这师徒二人的闹腾,正是他们给这个清静之地带来了几丝生气。
就在这个小女孩好似已经忘记那些悲伤时,师兄下山后再未归来,他不得不帮忙照顾起这个师侄,二人一静一动,坐在山头等那个大孩子返程。
可惜他至今都没有等来师兄,倒是与师侄相处得越发自然,他们二人虽性格相反,但同样地,都将对师兄的思念深深藏在心中。
这一趟下山,也是为此,但是他觉得,命运好似在无形中又将这个孩子拉了回去,痛苦和不幸将再次找上门来。
但是他并没有很忧心,因为这次,她的身边多了许多陪伴着她的人,而她,也比往日的自己要更加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