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台是容济所居之处,临水而建。前有月台,容济已命人在此设下午膳,台基上又建二层阁楼,后又连着一水榭,敞阔得倒有几分皇宫殿宇的样子。
果然如连总管所言,缨年见容济身边始终随侍着一位身着浅黄衣衫的侍女、一位身着紫衫的侍女,容济唤作姚黄、魏紫了。魏紫很是艳丽,圆脸浓眉,神色倨傲。缨年见府中下人皆以素布为腰带,唯有她腰间系着一条菱花锦带,与旁人不同。缨年看着她们为容济更换便衣的娴熟模样,想到自己作为正妻都不曾为他整束衣冠,心中不禁嫉妒。
魏紫在桌边张罗布菜,端茶送水的丫鬟也都惧她三分,都唤她“魏紫姐姐”,先要向她福一福身,才将手中之物递与她呈上桌。缨年瞥见,她与容济用膳时,魏紫侍立于一侧,也有丫鬟为她端盆洗手、递帕擦汗,当作小姐般服侍着。
午后容济带了缨年到园子里,府中的仆人皆已到齐,跪了一地。姚黄、魏紫也上前跪着。其余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缨年,唯有魏紫虽跪着,却不低头。
容济向缨年道:“这二人你方才已见过,姚黄、魏紫,自我记事起便跟在身边服侍,是最久的。因她们二人以色彩取名,之后派给我的丫鬟都随了她们的名字。“
姚黄规规矩矩地向缨年拜了下去,魏紫只跪着福一福身子。
余下也有五六位紫衫女子,但所着之色皆不如魏紫的裙色深。府中青衫侍女最多,也有数位灰衣的小厮、侍卫。众人皆跪拜缨年。
“你不服?”缨年睥睨众人,余光却扫着魏紫。
魏紫婉转回道:“不敢不服。只是疑惑,咱们伺候王爷,你也伺候王爷,并无分别却要跪你。”
缨年仗着自己爹爹好歹是朝中要员,虽然比不得皇亲贵胄的地位,却也从小骄傲惯了。又因为嫉妒魏紫与容济亲近,见她说出如此蠢话,便整了整袖子,若无其事地激她:“那你只能怨自己没有当王妃的福分。”
“倒不知王妃是如何修来的福分,让我们王爷青眼有加。”
缨年心想:我倒也想知道呢。便调侃道:“你服侍王爷这么多年,竟也摸不透他的心思吗?”
魏紫呛声道:“便是丫鬟也与你一样有父有母。你只是仗着你家的门第、你爹爹的官职才入得了王府,不然你也配吗?”
还未等缨年开口,容济便道:“魏紫,不可对王妃无礼。”
缨年本以为点名了魏紫、教训了便罢,想不到她说出此般厉害的话来。缨年本就疑心容济是为拉拢她父亲而娶她,在下人前被刺中痛处,不禁脸上滚烫,竟低下头去。
不料肩却被人搂住。容济见她难堪,将她揽在怀中,她的脸便荫蔽在容济的长袖之下。此般举动,却让她更脸红了。
“魏紫今日是吃了火药了。”语气中是忍耐到极限的怒气,压抑着不曾发作,“想是近日因娶亲之事操劳了,不如回老家休息一个月,也不用为王府的事忧虑了。”
魏紫正要申辩,容济又道:“魏紫这个月的份例就分都给王妃的两个丫鬟吧。月白、淡绯,你们王妃被人抢白了也不知道为主子回嘴。这钱赏了你们,若服侍不好也要是要问罪的。”
月白、淡绯跪到容济跟前谢了恩。魏紫此前从不曾离了容济一日,缨年来前府里的人都把她当半个主子敬着,此番被打发回家,下人无不震惊。
容济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对众人道:“若是谁敢轻慢了王妃,便扫地出门,只是不用像魏紫一样再回来了。”
下人们只唯唯诺诺地叠声应着。此间缨年都不曾发一言,见容济为她在府里立威,虽然羞赧,脸上却很是有光,禁不住暗笑,对容济又多了几分依恋之情。
“看你在连管家面前一副王妃的样子,怎么刚刚却蔫了?”见人散了,容济依旧揽着她在园子里闲逛。
“年年被人顶嘴,是不善还嘴的。况且,只觉得魏紫说得没错。”缨年小心地斟酌词句,却还是问了出口,“王爷真不是因为看重年年的家世才娶为王妃的?何况,年年也并非家门显赫。”
容济脚步未停,只是不答。
见他为难,若是逼问下去反倒伤了情谊。缨年又想到之前连总管所言之事,便岔开话题:“王爷可知道连总管之子?”
“他也对你说了?”
“他言辞恳切,倒像是真话。只是,我总不信。”
“终归是个隐患,堤防些是好的。”
缨年见容济不避讳谈及此事,便接着说:“只是又一想,我们不信,定王那边原本也未必信。可王爷今天叫他在府前久跪了,定王那边若知道王爷疏远了他,倒是对他儿子放心了。”
容济斜看了她一眼:“年年倒是已对我们兄弟间的事摸清楚了。”
“年年怎能不知王爷的心思呢?”缨年笑道,不觉有些得意,“年年明白王爷对总管放心不下,倒不如让他假意去定王府那边哭惨,却想个法子将人牢牢留在府中,方能让他儿子在定王那边也能为王爷效力。”
“想不到王妃极有谋略。”容济又想起刚才魏紫顶撞之事,笑她,“只是性子怯生了些。”
缨年嗔道:“年年只愿为王爷分忧。”
“你那点翠玉簪,总管给你找回来了没有?”
缨年便向他交代了来龙去脉:“总管当时急了说烟红忘恩负义,王爷白救她了,这是何意?”
容济回想着,细细说来:“她爹爹原本是个靖阳那地方的小官。当年二皇兄查办当地贪污受贿之案,手段严苛,她家无辜牵连,落得满门抄斩。当时我还只是跟着二皇兄办事,发现她家冤屈,在抄家前暗中遣人将她与她母亲弟弟送去山上藏着了。结案后,便让人将她从山上接来府中,如今与人说起,只说是山间狩猎偶遇。”
缨年心下感念:“王爷当真是善人。”
容济轻笑:“年年不也没有苛待她吗?”
缨年想到此事让自己破费,纵然今日没有追究,日后要罚她的,不禁愧于容济褒奖,转念又想到此人用处——烟红好歹曾是官家小姐,必是对定王恨之入骨,容济周折一番收买她未必只是出于善念。
“你我当真是一样的人呢。”容济见她思忖着什么,料到她已看破,故意意味深长地对她这么说。
缨年一惊,此话如此耳熟,她也曾对和翊说过。
一小厮呈了东西上来:“王爷,定王说滇南苦寒,派人送来披风、银两。嘱咐王爷不可太过劳累,早日归京。”
容济细细查验了,缝制精细,选的是最轻暖的狐白裘,低声向缨年叹道:“手足情谊可贵,可天下大业,不得不争。”
缨年本以为容济与定王的关系私下里也极为紧张,想不到当今局面下定王竟还记得手足情谊,不觉疑惑。见容济感念兄长关怀,也不必问出口,只等日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