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太后宫中回来之后,容济每日都进宫陪伴。
缨年劝道:“太后上回都说了我‘附庸风雅’,太后什么没见过,你还带去这些玩意儿。”
容济也不听,只说空手进宫不像话,执意要带了去。要么是曾经在王府束之高阁的诗书,要么是笔墨纸砚一类,甚至还带了此前收藏的万华镜进宫。每次竟也空手回来,缨年却不知太后是为何收下这些物什的。
一日,容济正要入宫,梁王来了。烟红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出来接应。
见梁王拎了一壶酒来,容济推辞道:“你明知我不喝酒。”
梁王无趣道:“倒也是。圣上准备下旨了,要削去容洲爵位,和严家的男丁一样,发配去徙边。容济,真没必要。”
“皇兄觉得是我害容洲如此?我可还在替他求情呢。”
“刚入秋时,我派人来你这里请烟红去府上赏桂,一连请了几次都发现她不在。我以为是她不再理我,便来你府上寻找。发现整个晋王府都大门紧闭。那些日子,你不在府上吧。”
容济执意道:“都说了是生病。”
“无妨。我也不是要逼问你。只是劝你适可而止。我这一生,除了打理好府上的园子,找个能共赏四时风光的人,别无他愿。”
容济警惕地看了梁王一眼:“我倒很羡慕皇兄闲情雅致,我这一生大约是不能够了。”
梁王只是眉目低垂,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命。”
“各人有各人的命......确实如此,自然如此。”容济又道,“想要烟红可不行,烟红若给了你,我这里连能够做事的人都没有了。”容济玩笑道,“我的东西,皇兄最好都别有什么心思。”
梁王又是羡慕,又是责备:“你也太贪心不足。身边有佳人陪伴,却还要求什么至尊之位。你也不是不知道,烟红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不如说,正是因为我要求那至尊之位,我身边的人才愿意跟随。”
“那......等你得到了想要之物,你身边的人如何?”
“各归其位。”
“既然你如此坚决,那我只好等着看了。但这世间的位子,未必配得上你身边的人。”梁王愠怒,却也对容济无可奈何,朝烟红那里看了一眼,便悻悻回去了。
傍晚,容济从宫中回府时,一脸春风得意:“今日容洲的惩罚要下来了:保留爵衔,送往渭山思过。”
缨年道:“定是之前容济代定王求情起了作用。”
“是。父皇说,看在我念及手足之情的份上,便从轻处罚容洲。”
缨年赞许地笑道:“那便只等圣上下达对你的诏书了。”
“就看年前了。最好是新年的宫宴上宣布,一年之际最要紧的时候,也能震慑百官。”
“皇后倒是不管事的,唯有去求太后向圣上旁敲侧击了。只是送礼的话,太后又看不上....渭山上的瀑布你可还记得?”
容济明白了缨年的意思,若有所思:“只是,都深秋了,不怕冻坏身子?”
“若是让太后知道我为她冻坏了身子,岂不是更好?”
容济拍了拍缨年:“难为你做到这一步。”
次日,烟红驾车,鸾玉为缨年置办了白色道服,带着兰草,三人往渭山的瀑布去。虽是因私事出行,容济却让缨年用了他虽皇帝出游才驾驶的华盖马车,行经京城主街,鸾铃轻响,流苏摇坠,又有木质的熏香,路人难免不侧目。
为表诚信,缨年坚持徒步上山,足足行了半日,才抵达山腰的瀑布处,也不敢在祈福前饮食,生怕错了规矩。瀑布由山泉汇聚而成,虽然说不上湍急,却因山体落差,砸在岩石上振振有声。
鸾玉伸手探道:“直接站在瀑布之下,怕是会被水流击伤筋骨。”
“不怕,水流能有腰板硬?”
鸾玉劝道:“都来此地了,若是小姐不去淋瀑布的水,也无可厚非,太后又没有派人盯着。”
缨年略一犹疑,道:“但我心里过不去。就算太后没有看着,神明总是在看着吧。何况,哪是为太后祈福,是为咱们王爷祈福罢了。”
缨年握着兰草,闭眼踏入瀑布,感受到水流沉沉拍击着后颈,淋得钗发尽散,虽是微微作痛,却也实在是疏散筋骨。趁身子还没冷透,缨年赶紧许了愿。
“愿容济位九五至尊。”
紧闭双眼,眼前却显现出了和翊的模样,不言不语,只瞬间又消失了。
回去的路上,鸾玉笑问:“小姐从哪里知道了这样的法门?”
“从前在清嘉别馆读书之时看到的,也不知道灵不灵。”缨年自嘲。
烟红接了一句:“信则灵。”
缨年为太后去瀑布祈福的事传到宫里,闻者都夸晋王夫妇慈孝。太后召缨年进宫,也问缨年如何知道了这样的秘法,缨年便如实回答。
太后对着身边的遥初玩笑道:“你近来也读了许多书,可读到这一条没有?”
遥初嗔道:“赵先生没有教嘛,那我如何得知。”
容济连忙宽慰:“不知也无妨。就算知道了,顾小姐是皇室至亲、身份尊贵,太后万万舍不得顾小姐去受这样的苦。”
缨年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好发作。好在太后对缨年道:“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性,愿意去为我受这一遭罪。但是,要是身子坏了,以后纵使住进宫里,有多少奇药也难以医治复原。要养好身子,以后才能好好辅佐容济啊。”
听出太后话里别有深意,缨年与容济对视一眼,谨慎应下。
当夜回府时,缨年看到正堂上摆了一个宝盒,里面是一对惊堂木。
季琛道:“这是宫中密使送来的,说是圣上嘉奖晋王夫妻的孝道。说给王爷的是‘镇山河’,给王妃的是‘凤霞’。”
容济拿了一块仔细端详,背后雕着卧龙,另一块雕的是凤,幽幽道:“这是父皇上朝时曾用过的惊堂木,如今赏了我们了。”
缨年领悟其意,又怕说破了错失天机,只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