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早晨,白家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纱,仿若一名娇羞的女子。
陈诗昊起了个大早,站在门口,望着眼前的若隐若现的坡坡坎坎,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很是香甜。
望着眼前的这一切,他有些不舍。
他默默地轻叹一声,看来,这一次告别,不会有前几次那么轻松。
“昊哥哥,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
一个人影朝他走来,是白梅,她背着满满的一背篼猪草回来了。
白梅看了陈诗昊一眼后,就一边磕着脚上的泥土,一边往灶房里走去。
既然已经是一家人了,白梅三姐弟对陈现林家的人都勤快地改了口。他们喊陈现林陈爹,喊陈冰和陈玉兵哥哥和玉姐姐,陈诗昊,自然也就成了昊哥哥。
口一改,就正式成为一家人过日子了。
秦玉兰是个持家的人,一嫁过来,就把鸡鸭鹅猪给喂上了,陈现林原本冷清的家,一下子多了很多烟火气。
白梅每天天不亮就会起床出去割猪草,秦玉兰则起来收拾陈现林的药堂并为一家人煮早饭。
陈诗昊觉得,自从秦玉兰进门之后,他彻底领略到了那种鸡鸣狗吠、炊烟袅袅、洒扫庭除、耕作劳息、勤劳淳朴的几千年来农村文化的美好。
怪不得陶渊明能有那脍炙人口的“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的名句。
那种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觉得,他就正处于那种难以名状的悠闲自得中。
可惜,这份惬意只会是短暂的。
他得结束这里的享受,迅速投入到紧张得毕业准备中去了。
“哦,我要早点起来收拾东西,得去学校了。”
陈诗昊看着白梅熟练而自然的忙碌身影,微微笑了笑。
“去学校?今天不是星期六吗?”
白梅不解地回过头,白皙清瘦的脸蛋上泛起一团红晕,那是辛勤劳作后才有的,是陈诗昊见过的最美的红。
他看得有些发呆了,竟忘了回答白梅。
“难道今天不是星期六?”
见陈诗昊没有回答,白梅忙支着脑袋很投入地想了想,怕自己记错了。
“哦,我是说我要去A城大学了,我已经晚去快2个月了,再不去,该是要被批评了。”
陈诗昊被白梅的认真样子逗开心了,一扫之前那一小丝儿落寞,扬着嘴角打量着白梅。
看似瘦瘦弱弱的白梅却很有力,能搬动他都搬不了的东西,眼睛里永远都有着令人为之一振的光芒,更重要的是,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真诚勇敢果断进取的气息。
虽然她才十岁,但身高已经到他肩膀处了。
十岁,嗯,比他小一轮不到......
唉唉,瞎想些什么呢?
他笑着摇了摇头,“啪啪”拍了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昊哥哥,你怎么了?”
白梅见他无缘无故打自己,便停了手里的活,走到他身边,身上还带着露水和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
陈诗昊闭上眼,定了定神,努力地克制着自己那似乎有些荒谬的想法。
“哦,没什么,好像......有蚊子。”
“蚊子?这个天儿,还有蚊子?”
白梅信以为真,瞪大眼,使劲到处瞅了瞅,也没瞅到。
“我怎么没看见?”
白梅抓着脑门,一副想不通的样子。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要去收拾东西了。”
陈诗昊笑着摆了摆手,赶紧回了屋。
陈诗昊颀长挺拔的身影搅乱了白梅那颗幼小的懵懂之心。
他要走了?这么快就要走了?不是才来吗?怎么就又要走了?走了,还会再回来吗?......
白梅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腰,“咚咚咚”地剁着猪草,心不在焉。
“哎哟!”
一个不留神,刀口落在了食指尖上,连肉带指甲,削去了一块,伤口疼得钻心。
“怎么了?”
最先冲过来的,是陈诗昊。
看到陈诗昊紧张关心的眼神,白梅一下子便觉得不疼了,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觉察的羞涩与娇赧。
白梅很想问陈诗昊下次什么时候来,可是,她怕他发现她心里的小秘密,嗫嚅了好几次,还是没有问出口。
……
陈诗昊走了,白梅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静得让人不安。
实际上,即便陈诗昊在的时候,也极少说话,他总是在房间里看书写东西。屋子里基本上都是白风和白月疯玩的打闹和秦玉兰笑着呵斥他们的声音。
自从嫁给陈现林之后,秦玉兰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婉贤淑模样,做事不骄不躁,不急不缓,有条有理,讲话也是亲近可人,嘴里再也没冒过什么粗鲁的话。
白梅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连考试,分数也低了很多。
秦玉兰有些忧心,以为是白梅身体虚弱,特意叫陈现林配了几副中药熬给她喝,还买了白梅最爱吃的鱼给她补补。
这些,仿佛都没起什么作用。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白梅的人生可能就没有光鲜这一说法了。
一天,放学后的白梅路过学校旁的邮局时,被里面的人叫住,那个人认识她,因为她经常去邮局帮老师取信和包裹。
那个人笑眯眯地给了她一张明信片。
是A城大学的。
是陈诗昊寄给她的。
“白梅:成绩怎么样?家里还好吧?长胖了一点没有?我们学校下雪了,好漂亮!好好学习哦,将来,考个好大学!——昊哥哥。”
白梅将明信片翻过来,果然是一片宁静的雪景,很美。
这张明信片犹如一剂强心针,让白梅重新焕发出无与伦比的活力。
她拿着明信片,几乎是跳着回家的,嘴里一直哼着歌。
她有了目标,那就是,她要努力考上A城大学,去看看那里的雪,看看陈诗昊看过的书,走过的路,或许,还能与陈诗昊在那里再次相遇。
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是,不努努力,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呢?
白梅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倔强而认真,爱做梦也爱追梦。
那一次之后,陈诗昊一直没有再来过陈现林家,但他会和陈现林打电话,会问及白梅一家的情况,当得知白梅一切都很好时,心里面就会觉得很踏实。
从陈现林口中,白梅知道陈诗昊毕业,工作,谈恋爱......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白梅已经归于理性与平和,没有了最初的那份躁动,但是,陈诗昊仍旧是她内心深处崇高的向往,抹不净也擦不掉。
她仍然将考上A城大学作为她的目标。
这已经不仅仅是因为陈诗昊了,更多的是想让妈妈和弟弟妹妹,还有陈现林,过得更好。
在白梅高三那年,陈现林中风了,陈冰陈玉各自成家,几乎不怎么管他,他们觉得,既然他已经娶了秦玉兰,负担了白梅他们三个,那么自然而然,就该秦玉兰一家子照顾他。
家里一下子又陷入了困境。
好在,此时的他们并不是孤立无援,陈玉轩没有不管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他时常会送一些钱过来,助他们渡过难关。
但是,那始终是别人施舍的,要强的白梅不要一辈子受人怜悯,所以,她要发奋。
......
高考如约而至,火热的夏天热浪一波接一波。
在阵阵知了声中,白梅终于拿到了A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的人生,将在另一个地方,拉开崭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