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内,慕怀桑正襟危坐,但垂于膝上的手却是不住发抖。
慕棠同管家退至一侧,皆是瞧着眼前浑身滚了泥草的小厮发怔。
室中,唯一认识此人的,只有慕棠。眼下,小厮正是怒目相视,脸憋得涨红。不禁使慕棠犯愁,捉摸不透对方用意,难保他会不会咬出更多的事端。
“小的顾平。”
阿平字字铿锵,倒是没了平日的孩子气性,汹汹气势令坐堂之上的慕怀桑都是一惊。
“哪个院儿的?我竟是未见过你。”慕怀桑本就对来者目的有诸多猜忌,此人声称知晓慕樱枉死,免不了叫人生疑。且如今跪于面前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陌生面孔,就连模样都是稚嫩。
“小的原是平康坊露华楼的伙计,并非府上之人。但因着有用于大娘子和棠公子,便是留了下来。而后,大姑娘体恤,给小的安排了些活计,赏口饭吃。”
平康坊,露华楼!
慕怀桑万万料想不到,如此状告祸事的小厮,竟还能与他素来牵挂之地有了联系。
阿平不等慕怀桑问询一二,又是急不可耐地说起来。
“樱姑娘,是慕大娘子害死的。”
“胡说!”管家先是发语,如今家宅不宁,偏是这黄口小儿竟大胆拿了主母指摘,而他是定不许有人辱了主子清白的。
“小的所言非虚!今晨亲眼见着大娘子去了樱姑娘房里,随即便听到樱姑娘哭喊着‘唐小娘’。待小的自阿芙蓉园荷锄归来,巧是看到大娘子含怒摔门而出。小的那刻正要留在姑娘院里洒扫收拾一番,也就顺势见到不久来了一婆子,说是奉主母之命照顾姑娘的,端了好些吃食酒水进房。”
“主母教训自家女儿,可是你这等下人能置喙的?来人,将此等胡言之人拖出去!”管家忍他一时,却听不得接连几句话语皆是讲不出所以然。
“我当是何人敢造次,不过是你这般狂徒!滚!”慕棠竟是忽然来了精神,当即破口大骂,仿若身旁无人。毕竟,顾平在他眼中,不过蝼蚁之辈。
特别是见着有管家撑腰,他就更要顺势否定其言论。虽尚不知慕樱因何暴毙,但断不能让这小子说出其他经不起推敲的秘事来。
“住口!”慕怀桑转而瞥向慕棠,严厉之至,“若是听不得,便就此出去,倒也清净!”
“唐小娘”这三字,阖府上下,也唯有慕樱肯唤上一句。也是因此,慕怀桑听下方才顾平所说,当即敢信眼前小厮之言为真,至少此句复述,是从慕樱口中说出不假。
“管家说得也不无道理。金屑酒,是那婆子带进的。这同大娘子何干?且你只是瞧到大娘子生气离开,婆子端饭入内。出言为何,要说大娘子杀亲。”慕怀桑感知顾平有所隐瞒,且指责主母非小事,若非真凭实据,他断不肯信大娘子会做出这违背天道的事。
顾平再三琢磨,若是真真说起,他是附墙偷听来的母女对话,而后因为忧心慕樱才留在院中。他亲耳听闻,慕樱信誓旦旦说起,既然母亲一味护着慕棠,反倒来自己这里兴师问罪。
那便一了百了。
慕樱要将主母害死唐小娘的始末,全数告知父亲,当即便挨上了慕夫人的清脆巴掌。
顾平正要鼓起勇气进屋探寻,赶上婆子端饭入内。其后,他自然是被人瞧见身处院内。
那伙办事的家伙,生怕他因为看到全程会将此事抖出,二话不说将阿平拉了出去,关进茅草房里。
顾平不知,若不是他拼了命从那颓圮墙洞里钻了出来,不过几时他便会被当作“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短命鬼,被大娘子安排的人除掉。
待他溜走,当即听得慕大娘子哭喊,这才知晓慕樱暴毙。
然而,顾平其实也没什么证据说明人是主母杀死,但先前发生琐事顺承起来,结合离世者是慕樱,大娘子难辞其咎。由是,顾平下决心要拼命一试。
“你且站起,再是慢慢叙来不迟。”慕怀桑似是预感到唐秋的死与主母脱不掉干系,但他宁可自己所想关于自家娘子之罪全是过分揣度。
“阿郎宽宥,但顾平乃罪人,千刀万剐都是死不足惜。跪为应当。但大姑娘死得冤枉,小的实在不忍看到杀人者坦然而活,当是要说尽她的罪过!”
顾平再是不言旁他,细细说尽今晨至方才的诸事,为使自己说过的话足够前后串联,他竟是毫无顾忌地将伙同慕大娘子害了唐秋的事,也全数讲出。
除了西院母子以外,能知晓这全部事由的,也只有顾平这样深陷其中之人,且他又是听过慕樱说起母弟间的谋划,自然贯通了发生的一切。
顾平寥寥数语,极是精简。自京兆府初杀钱婆之子诬陷陆卿伊始,细数西院母子罪行——恶意给他害人患尸注的羊奶、买通京兆府尹枉杀唐秋、放火烧平露华楼,以及他二人意图合谋将慕枫也一并赶尽杀绝。
“胡言!谬论!母亲待你不薄,你何来恩将仇报!”
慕棠那些个丑事全数被顾平讲了出来,慌乱不择言。冲上前去,举手投足间竟是要揍打顾平的架势。
“站住!”
慕怀桑高喝,气沉丹田的厉声鸣腔而发,让慕棠当即吓得跪地惊悸。
如今的桩桩件件昭然若揭,慕怀桑一时无法承受诸多,单是女儿的死已然足够使他劳心,未想竟牵连出了爱人逝世的密谋。
一切皆是压得他无法喘息。
“那婆子是何人?叫上前来。”
终了,慕怀桑还是决意将眼前之事继续。
樱儿的死,他要查清。而害唐秋的宵小,他也定不会放过。
他是人父,亦为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