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再尝尝？”秦东道。

“不用了，给我来两斤吧，两斤，也只能尝尝了。”老头咂咂嘴，好象还在咂摸刚才喝进肚里的味道，“啧，这啤酒真好喝，这辈子从没喝过这么厚道的啤酒！”

“四斤，二块二一斤，八块八。”鲁旭光接过大爷手里的铝壶，杜小桔早已站在轻卡车旁，拿着包做好了准备。

“八块八，两条蓝金鹿了？这么贵也有人买？”有人惊叹道。

“一条烟我能抽十天，他一斤啤酒五分钟就没了。”有人还在犹豫。

“这个啤酒不是那个味，尝尝鲜……尝尝鲜嘛……”见老大他拎起铝壶离开，有人马上挤过来，“给我来一斤吧，都吃过晚饭了，先买一斤！”

“小伙子，便宜一些嘛？”看着金黄色的啤酒从啤酒桶里汩汩而出，有人按捺不住了。

“一分钱一分货！”鲁旭光的粗门大嗓在人群中很是响亮。

“对，专桶专卖，你们喝的两毛二的啤酒，有两毛二的味道，两块二的有两块二的味道！”杜小树接过姐姐手里的包，笑道，“姐，你看电影去。”

杜小桔笑了，有个弟弟，就是贴心！

“那我也尝尝这两块二的啤酒，”有人抽着烟就挤过来，“给我来二斤，这啤酒好喝……以后还怎么喝别家的散啤啊？！”

“跟这啤酒比，那些啤酒简直就是刷锅水！”有人一犹豫，接着就下定决心，“给我来三斤吧，拿回家给老爷子尝尝。”

嗯，只要有人带头，人群很快就又拥挤开来，物以稀为贵，啤酒这年头喝不着，精酿啤酒更是稀罕物！

毛票、块票、十元的大团结……杜小树收钱是越来越麻利了，卖过啤酒，卖过烟卷，拍过照片……这孩子的算术也越来越好，数学老师没教明白，他后天自学成材了！

身边飘过一阵雪花膏的味道，秦东头都没转，就准确无误地牵起了杜小桔的手，杜小桔脸色带着红润，红苹果一样的红晕。

“看电影去。”秦东拉着杜小桔就往人群里凑。

嗯，杜小桔轻轻答应着，以前卖厂里的散啤，一斤散啤市面价是两毛，秦东按照两毛二分钱算，每一斤除去交厂里的，秦东只能赚到两分钱，一吨他能赚到四十块！

现在一斤是两块二，除去大麦、酒花、水电等成本，合着一斤赚一块四，一吨他能赚到两千八百块！

两千八百块，杜小桔抬眼看看秦东，这个数字让她有些眩晕！

“你不会也象胡玉音一样吧？”杜小桔看着电影中刘晓庆扮演的胡玉音遭受批斗的场面，心里就一紧。

一桶啤酒是40斤，今晚他们拉过来十二桶，四百八十斤，看这场面，大家都想尝尝鲜，小树光钱就要收1056块，一晚上就能赚六百七十二块钱！

这一晚上赚的钱就能顶得她将近一年的工资了！

“别担心，现在时代变了！”秦东笑着揽住杜小桔的腰，杜小桔没有动，此时她感觉到秦东厚实的肩膀，很安全！

……

人群越来越多，这种桶装的啤酒大家没有见过，杜小树和鲁旭光也不再让大家免费品尝，可是许多人还想尝尝鲜，哪怕花上两块钱买上一斤啤酒。

“光哥，啤酒快没了，”杜小树故意大声喊道，“最后的两桶，最后的两桶了！”

“啊，咋这么快，还剩两桶？”鲁旭光直起腰，地上摆满了啤酒桶，车上果真孤零零还有两个啤酒桶了。

“车上不是还有两桶吗？”有人不乐意了，挤了一身臭汗，最后啤酒没尝着，你说冤不冤。

杜小树伸手就想往下拽啤酒桶，鲁旭光忙拦住他，“别动，这是送给坦克叔叔的……行了，没了，大家伙都散了吧，”他盯一眼杜小树，“别耽误正事。”

“那明晚还有吗？”有人端着铝壶、暖瓶过来，没有买到到啤酒，明显不乐意了。

“有。”杜小树接过话去，“买啤酒找秦东，杀人街鸣翠柳饭店。”

他快步走到电影放映员跟前，趁着一卷胶片放完的空当，递上了两盒烟。

当银幕再次亮起的时候，“买啤酒找秦东”几个大字仍是格外显眼，但是后面的一行字立马让提着暖瓶拎着水壶端着水盆的男人们聒噪起来。

“杀人街鸣翠柳饭店。”

“唉，我说呢，敢情是杀人街的，这价格，真杀人！”

“杀人街不杀人还能叫杀人街吗？”

……

“杀人街怎么了？”鲁旭光大眼珠子一瞪，“没有杀人街，你们能喝得上这么厚道的啤酒？

这话实在，这酒的味道也真厚道，有人对着手里的盆就又喝了一口。

这边聒噪，秦东和杜小桔却沉浸在《芙蓉镇》的电影里，杜小桔眼含泪光，看着刘晓庆扮演的胡玉音和姜文扮演的秦书田被罚扫街。

青石板路上，每天早晨都可听到他俩的扫地声。

寒来暑往，花开花落，三年多相濡以沫的苦难岁月，两个扭曲的灵魂、两颗干枯的心灵终于撞击出了爱的火花。

爱情使青春的红润又悄悄地回到了胡玉音的脸颊——她怀孕了！

可是秦书田与胡玉音结婚，只能偷偷摸摸，没有人敢登门道喜，还是粮站主任谷燕山亲自来道贺，“结婚没有保媒的不能算数吧？……我看你们偷偷摸摸的忙乎一天，一会儿买酒，一会儿买鱼，我就想，这杯喜酒我还是要来喝的……”

保媒？

杜小桔心里一动，她终于抬起泪眼看了看秦东。

光影的流转中，她的手早已被秦东紧紧握住，“现在时兴自由恋爱。”秦东笑道。

是啊，苦难已经过去，自由恋爱，在80年代越来越受欢迎，这个时候的男女青年时而含蓄、时而奔放，他们的约会浪漫而又真实。

但是，恋爱这个词却是敏感的又是热烈的，秦东的声音很大，这让杜小桔心虚地看看周围，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

三个多小时跌宕起伏的故事也终于到了尾声，乌云遮天终又散了，芙蓉花谢重又开了，胡玉音终于盼到了秦书田的归来。

船上，秦书男笑着对那个曾经飞扬跋扈的女领导重新介绍自已，“秦书田，外号叫秦癫子，专业是扫街的，扫得还不错！”

“秦东，外号叫秦癫子，专业是酿啤酒的，酿得还不错！”

人群中，紧接着，不知谁就喊了一声，马上招来一群男人的哄笑，大家已是不顾电影的结局，肆意地喊着，仿佛在一解价格太贵的怨气。

“秦癫子！”

“啤酒卖两块二，癫子想得出来，秦癫子！”

哈哈哈——

杜小桔抬起脸庞，脸上的红色早已褪去，她的嘴角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她抬起手指一点秦东的脑袋，轻轻道，“癫子，秦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