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工艺流程，前世秦东滚瓜烂熟，里面的每个数字，每段时间间隔，他都是了然于心，即使不亲自指挥不现场操作，他也不会搞错一个细节。

“梅院长，实验室可行性方案您看过了，不会有问题。”他回答得很自信，“工业试验也不会有问题。”

“那是哪里的问题呢？”梅院长手拿报告，抬头看着远处自言自语道，“是操作上的问题？没关系，小秦，这是第一批次，不行的话，可以再做几个批次。”

听梅毓秀这样讲，众人紧绷的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可是祝新潮的心里立马紧张起来，站在远处的孙海燕更是不安地走来走去。

“等一下，我再看一下。”报告出来，就直接递给了梅毓秀，秦东还没有看过，他接过试验结果，只扫了一眼就笑了，“这是谁计算的？”

嗯，大家的目光都瞅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技术科人员，崔薇马上道，“小侯，他负责计算。”

一个小伙子立马腾地红了脸，手里拿着本子却显得手足无措，秦东盯了着他足有五秒钟，盯着小伙子低下头，出了汗，却是大气不敢出。

“重算，崔薇，你来。”秦东把试验结果交给崔薇。

“是算错了？”梅毓秀狐疑道，“怎么可能？”计算是实验室最最基本的基本功，平生走过多少家啤酒厂接触过多少实验人员的梅毓秀立即意识到，这里面不止计算这么简单。

北冰洋啤酒厂的人搬来几把椅子，梅毓秀和宋厅长等人坐了下来，静待第二遍结果出炉。

车间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崔薇身上，这个丫头的鼻尖已经渗出细细的汗珠，手也有些颤抖。

远处，孙海燕也紧张地注视着崔薇，干瘦的手指下意识绞在一起，蜡黄的脸色更加难看。

“算错了，算错了……”只有机器轰鸣的车间里崔薇高喊起来，“PH值5.6，总酸1.99，最后的收得率百分之一百零三……

“我看一遍。”顾国贤接过崔薇重新校正的数字，嗯，错误确实是计算错误，他朝梅毓秀不言声地点点头。

“好。”梅毓秀一拍椅背站了起来，“嗯，是计算错误？”

“我确定。”崔薇声音不大，可是话音很坚定。

众人都长出一口粗气，所有的眼光都看向了梅毓秀，等待着他做出最后的裁定。

梅毓秀半晌沉默不语，良久，他终于微笑起来，口里却轻轻道，“酶法糖化工业试验，成功了！”

“祝贺你，小秦。”好象就在等待梅毓秀这句话，话音还未落，省厅的宋厅长和沈南的李市长都朝秦东伸出手来，搞得秦东只好“左右互搏”，这才接住两位领导浓浓的情义。

哗——

车间里，掌声响了起来，北冰洋啤酒厂的杨厂长带头鼓起掌来，省厅领导、市里领导、市局领导、各厂领导、车间工人还有这些大学生，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恭喜你，小秦，你是我们学院的骄傲……”轻工学院的院长满脸堆笑，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现在人才紧缺，秦东肯定会成为香饽饽，一定要把他留在学院

“恭喜你，小秦。”衣谨也笑着走上前来，她的脸上洋溢着喜悦，更有欣慰，“恭喜你攻克这道难关！”

作为省厅的女处长，她显得很是矜持，接下来的领导就不那么矜持了，握手，晃动，杨厂长和鲍厂长甚至直接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不抱不足以表达此时的情绪，不抱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感谢！

今天，绝对是北冰洋啤酒厂建厂以来的高光时刻，从今天起，北冰洋啤酒厂在部里挂上了号，全国的同行也都会知道北冰洋！

大厅里沸腾了！

早已等候已久的八七级函授班的大学生们也冲了上来，一只只手，一双双热烈的眼睛，让秦东一时不知该跟谁握手好了。

忽然，他感觉到脚下一松，身子一偏，自己已是被大家伙抬了起来，伴随着身边汹涌澎湃的热情，众人簇拥着他就冲出了糖化车间……

看着这热烈的一幕，崔薇很是感慨，她抽抽鼻子用手揩了一下湿润的眼角，“小崔。”再抬头时，愤怒的孙海燕已经站在了面前。

最后的试验是成功的，那么也就意味着崔薇并没有听从她的意见，虽然她还安排了小侯故意弄出错误的数字，用的也是同一套说辞，但崔薇还是把错误的数字给改了过来。

车间里的气氛是热烈的，可是这里多热烈，孙海燕心里的火就有多大，她阴沉着脸抬起了胳膊，狠狠地扇向崔薇。

“住手。”

胳膊，孙海燕的胳膊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手很有力气，孙海燕憋得满脸通红，她愤怒地转过头来，一米七多的李墨梅也正愤怒地盯着自己。

“孙海燕，你想干什么？！”满车间的欢笑中，鲍厂长注意到了这边，家丑不可外扬，但他极其严肃地对着孙海燕说道，“小崔跟我汇报了，她做得没错！往严重里说，你这就是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秩序，是犯罪，我们要报警处理，你等候厂里的处理意见吧……”

犯罪，平日好象离自己很遥远，孙海燕想不到，她已经犯罪了！

“你吓唬谁哪，你才犯罪……”她还在狡辩，

李墨梅鄙夷地看看孙海燕，“我家那口子在公安局，告诉你，为个人目的破坏集体生产，处两年有期徒刑，你情节更严重，关你个三年五年都不算多……”

三年！五年！

孙海燕看看李墨梅，却不敢再疯狂了，她知道，同为女人，还是厂里的工会副主席，李墨梅真敢扇她。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脸色苍白的干瘦女人，可是当她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恰巧又碰到了一群人簇拥着的秦东。

秦东同样鄙夷地看着孙海燕，孙海燕也在气鼓鼓地看着他，秦东却突然笑了，他大声道，“走好啊，不送！以后哪，海燕哪，你可长点心吧！”

孙海燕看着秦东又被人抬进糖化车间，只感觉到身上冷汗直冒，她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倚着糖化车间的大门缓缓地瘫倒在地……

“到了车间里，一众领导都微笑着看着这帮大学生，秦东重新又站到了地上。

糖化工序后还要经过发酵才能喝到新鲜的啤酒，梅毓秀再一次握住秦东的手，“我看，问题不大，”他环视一眼车间，“那，我等着喝你们的好酒……”

秦东也握住老人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领导们纷纷离去，等待着发酵后新的啤酒酿出！

“二班长……”老苒笑了，他挡在要溜出车间的祝新潮面前，笑得祝新潮心里发毛。

“不要走嘛，你还有任务，嗯，我问一下啊，同志们，你们说，搬不搬？”老苒开始发动群众了。

“搬！”一班的同学大声喊道，连带着二班几个学生也喊得起劲。

“搬不搬？”老苒的声音一下又大了起来。

“搬！搬！搬！”

开始还搞不明白的杨厂长和鲍厂长，搞明白之后索性不掺和，可是他俩还是有些感谢这个祝新潮的，没有他，哪会有厂里的硅藻土过滤机？哪会有酶法糖化？哪会攻克七五重点攻关项目？

“班长，是男人就搬吧。”祝新潮还在犹豫，苏玉波发话了，她话不多，可是总能说到点上。

二班的郝建设见状，刚要出来说几句，却让赵云硬拉出糖化车间，“说话算数，都是男人，不能做缩头乌龟，再说，你还想不想喝北冰洋的啤酒了？”

是啊，秦东是北冰洋的功臣，自己以后要喝北冰洋的啤酒，还指着秦东，郝建设无法，只能可怜地看看自己的班长。

祝新潮抬起头，狠狠地看了看幸灾乐祸的老苒，还有一脸无辜的秦东一眼，转身很爷们地朝麦芽车间走去。

“不用，大麦都给你准备好了。”秦东指指糖化车间外面，糖化用的原料都在那呢。

“脱了你的白衬衣吧。”陈晓春笑道。

祝新潮刚伏下身子背上一个麻袋，身子就晃了一晃，可是当着八十多名同学和厂里工人们的面，他还是没有脱下白衬衣，一个麻袋一个麻袋地开始往里搬大麦……

“呼哧呼哧——”

祝新潮发出沉重的喘息声，一开始大家都还不说话，但老苒不管，“一个，两个，三个……”

祝新潮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里默默念叨着今日所受的奇耻大辱，一定要让秦东加倍偿还，而一班的几个人却越数越起劲，越喊越大声。

“四个，五个，六个！”

每个麻袋，就象每座大山，压得祝新潮喘不过气来。

可是他也硬气，硬是不求饶，就在他搬到十五个麻袋时，鲍厂长已是送过啤酒来，一班二班的同学开怀畅饮，有的女同学就看不过去了，替祝新潮说着好话。

“秦东。”祝新潮又一次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他的心头在滴血。

“老祝，喝瓶啤酒再搬！”秦东朝祝新潮比划着手里的酒瓶，脸上却露出了鼓励的笑脸，让祝新潮几欲吐血。

开学之初，祝新潮嘲笑秦东洗瓶工让大家都看不起他时，他是没有料到今日的。

秦东不再理会祝新潮，在酒瓶碰撞声中，他重又回到大家中间，他高高地举起啤酒瓶，仿佛这是自己赢得的奖杯……

“同学们，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