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想家的时候，时间反而不会象一头野驴一样狂奔不止了，反而会变得象一只蜗牛一样，缓步不前。

“秦东，今天你怎么撕了三张日历？”看着挂在门后的月份牌被撕掉了三张，陶阿满就惊叫起来，没办法，上海人总是那么细致和认真。

“撕得好，我都恨不得都撕了，”老苒笑着从床上坐起来，用搪瓷茶缸喝了口水，“我是真想老婆孩子了，想着孩子叫爸爸……”

“你是想嫂子了吧？”陈晓春取笑道，“还有几天你就回宁夏了，我回北京，李简回广东，阿满回上海，热合曼回北疆，秦东……人家秦东就是这里的人嘛……”

说起秦东，这几天简直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在省厅“好好地宣传，重重地奖励”的指示下，连学院的院报都采访过他了。

听说，轻工业部已经把酶法糖化的成果向上推荐，力争获得国家级科学技术进步奖，根据《科学技术进步奖励条例》，国家级科学技术进步奖分为三个等级，轻工业部和省厅都有信心秦东能够获奖。

当然，如果获奖后，部里、省里、市里和区里的奖金也会纷至沓来。

部里食品发酵研究所的副总工施乃安昨天才回北京，他是一心想把秦东招至麾下的，“你可愿调入部里发酵所？只要你同意，所有的手续我们来办……”

“至于你的学习，可以把你转入北京轻工学院，小秦，你可要明白，首都毕竟是首都，是地方比不了的……”

施乃安实在拿不出更多的物质条件，相比地方，部里住房更紧张，奖金的发放也更严苛，他只能拿这个说事。

京城，如果从政的话，秦东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里，可是如果从商，他可不想在某个科研单位老死终生，也不想在某张办公桌后面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虚度光阴。

“秦东，到系里去一趟。”楼下不知传来谁的喊声，秦东知道，这是系里学生会的干部，在系里充当着临时通讯员的角色。

他放下手里的书走出宿舍，最后的几天，课程很少了，大家都在收拾着东西，沈南虽好，可毕竟不是家啊。

“小伙子，全国二轻系统都知道沈南有个秦东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笑意盈盈地迎上来的是衣谨。

天气渐冷，衣谨穿了那件在南京购买的米黄色风衣，腰间的系带让她纤腰毕出，曲线尽露。

“不，我是秦湾人。”秦东笑道，声音依然很大，待他走进顾国贤主任的办公室，却看到梅毓秀赫然在座。

衣谨今天过来秉承的也是宋厅长的“旨意”，要把秦东调到省二轻厅，她是知道梅、秦两家的关系的，在去德国之前，梅毓秀为了促成秦东成行，百般努力，用尽了力量。

可是，即使当着梅毓秀的面儿，秦东还是不同意。

梅毓秀站了起来，他并没有发火，也没有气恼，仍是用那种极缓慢但蕴藏着无尽力量的语气对秦东说道，“北京的部里你不去！省会的厅里你也不来……”

梅毓秀背着手在顾国贤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嗯，现在偏偏两家还都要你，你不来都不行！”

秦东笑了，可是梅毓秀扫了他一眼，眼神却很是严厉，秦东的笑容立即就冰封雪销了，“嗯，”转眼间，梅毓秀的口气也严厉起来，“不要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跟你爷爷象你这么大时，已经去过两个国家了……”

梅毓秀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顾国贤的神情立马紧张起来，他知道这些日子梅毓秀的身体不太好，可是梅毓秀一挥手，制止了他的话，“我知道，秦湾人就认为秦湾好，中国这么大，哪都不如秦湾，这块风水宝地之上，没有灾害，旱涝保收，四季分明，冬暖夏凉……”

衣谨看一眼秦东，给梅毓秀的茶杯里倒满了茶水。

秦东看着梅毓秀真的为自己的前途生气了，他赶紧接过衣谨手里的暖瓶，“梅院长，搞技术不是我的目的，我也不想坐机关，我要搞啤酒，您不是也说过，欢迎我们来搞啤酒吗？”

“那到了省里或者到部里搞啤酒，都是搞啤酒，有什么两样吗？”梅毓秀反问道。

“不一样，”秦东笑了，“啤酒行业不止是技术，还有管理和销售，我都想试一试……”

前世，作为百万吨级啤酒企业的老总，秦东手握千军万马，麾下何止百万，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这才是真男儿真豪杰的人生！

“销售有什么好试的，我知道你们啤酒厂，一个管开票，一个管收钱，这有什么好干的？”顾国贤插进话来，“我明白，可能你说的销售是指国外的情况，我们不需要那种销售。”

秦东对顾国贤的话感到很震惊，他也知道，此时不止一个顾国贤这样想，可是真的是这样的话，躺在计划上过日子，好日子就真要到头了。

就在顾国贤们沐浴着计划经济是最后一抹晚霞的时候，各种牌子的国产啤酒在山海省、在沈南市甚至在秦湾市秦啤的家门口，点燃了烽烟。

“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国内大大小小的啤酒厂纷纷上马投产，抢占市场，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全国啤酒厂会从二十多家迅速膨胀到八百多家。

与此同时，五十多个有外资背景的洋啤酒也将长驱直入，抢滩中国市场，让啤酒大战进一步升级……

山海省，是兵家必争之地，省内群雄林立，省外群敌环伺，山海省将来肯定会有一场大战！”

梅毓秀的样子很是震惊，他象是不认识似的地看着秦东，“你想做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大将军，这三个字很形象，啤酒的战争，烽烟四起，厮杀惨烈，这样来形容双方的指挥者也可以。

“我就是不想待在机关里……”秦东最后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他看看失望的衣谨，却捧起了梅毓秀跟前的茶杯，转身在梅毓秀跟前弯下腰来。

“梅院长，我要先完成对啤酒技术的学习，如果能有幸得到您的指点，继承您的心血与技术，我将万分荣幸。”

哦，衣谨和顾国贤都吃惊地看着他，继而又看着梅毓秀。

梅毓秀起初惊讶，可是看着秦东弯腰双手把茶杯递给自己，他脸上的神色就慢慢起了变化，秦东的人品他是见识到了的，在日本人面前坚持原则，技术方面那也无可非议，十八岁就“发明”了外加酶糖化法，并且他还是故人之孙。

“我也没有可以留到棺材里的技术，”梅毓秀没有接茶杯，却稳稳地坐回到椅子上，“如果还有一点的话，就是我想把这些年对啤酒的一些总结都写下来，我想好了，就叫《中国啤酒工业指南》，你可以帮着我做一些工作……”

哦。

顾国贤惊讶地站起来，衣谨却是面露喜色，梅毓秀可是不轻易收徒弟的，让秦东帮着整理写作他毕生的工作总结，就等于收了他当关门弟子了。

梅毓秀的关门弟子，在啤酒行业，说出去那是头顶自带光环的！

“老师，”秦东反应更快，“请喝了这杯茶。”他把茶杯恭敬地递到了梅老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