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的人，医生、护士和病人都看向了秦东和鲁旭光，两人一人手里提着白酒，一人手里拿着香烟，脸上的表情都很自然。

其实，秦东心里压根也没把武庚当作病人看，他笑嘻嘻地在病床上坐下，“武厂长，听说……您下面动了一刀？”

“滚一边去，”武庚是谁，岂能听不出秦东的潜台词？“你小子，刚从沈南回来就来气我是吧，下面动一刀的那是太监，我是在肚子上，阑尾炎手术好不好？”

满屋的人都笑了，武庚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让那里响起笑声。

可是看着周围的病人中午都是好菜好汤的，武庚这里只有厂办陪床的小李打来两份稀饭买回几个包子，秦东不由就一阵心酸。

“你个大老爷们，怎么会得阑尾炎？”心酸归心酸，他还是语气轻松地问道。

“南厂一大堆事，我是给累的，”武庚眼睛一眨，似笑非笑，“怎么，听你这意思，阑尾炎男同志不能得，非得女同志才能得？”

病房里又笑了，秦东也笑了，其实他明白，武庚主要是劳累过度，加上上了点火，让糖业烟酒公司给气的，不过，能把武庚气到住院，也是人才了。

“谁这么有本能让你上火？”秦东打开那条烟，看着护士出去，武庚又用眼光征求着同病房的人的意见，这才点上一支美美地抽了起来。

“还不是你的老伙计……大光，打开窗。”武庚指使着从外面回来的鲁旭光，他的手里拿着两盒人参蜂王浆还有几包饼干和桃酥。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秦东一个激灵，“孙葵荣？”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现在是区里烟酒公司的销售科长……”鲁旭光粗门大嗓道，“手里有权，管着我们哪！”

哦，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计划经济的模式是，原材料由上边统一调拨，生产计划由上边统一下达，产品由上边统一包销。

秦湾市场上的啤酒行业也是高度计划的，嵘啤的产品百分之八十五归计委调拨，糖业烟酒公司包销，但是销路又不畅。

“奶奶的，我在海军干休所建第二个经营点的时候，孙葵荣来了……”武庚扶了扶黑色的塑料框眼镜骂了一句，“这个孙葵荣，真不知道自己个吃几碗干饭了，把个桌子拍得震天响，我也跟他拍了桌子。”

“他怎么说？”秦东问道。

“他说，你们嵘崖啤酒要是敢自己设销售点，那百分之五的自销权也不用返还了，不管是省里、市里还是区里的烟酒公司，从此以后，不进一瓶嵘崖啤酒！”

哦，原来导火索是从这里点燃的！

“不管他！”秦东声音一下大了起来，可是声音一大，成功地把护士就炸了过来，护士一来就更加炸锅了，满屋子的烟味，武庚被抓了个现行！

“我说你小子打雷啊，”武庚被“收缴”了香烟，气得一个劲埋怨秦东，他没好气道，“你有什么办法，有屁就放！”

“陈厂长的方向是对的，我们就要有自销权，百分之五十还不够，我看要百分之百！”

“你？！”武庚惊讶地指指秦东，又看看一脸无辜的鲁旭光，接着就冲小李吼道，“给我倒水啊，小李同志，你好好伺候我，将来就会伺候丈母娘了！”

哈——

这根本是两嘛子事好吧。

“反正，我们不能回头，”再回头已不是女儿身，生杀予夺任由他人，“我们不用烟酒公司的销售网络，我们要自己走向市场。”秦东笃定道。

市场？

武庚这是第二次从秦东口里听到市场二字了，他参加全国厂长经理统考，接触过这个概念，但真要让武庚讲什么是市场，他也是茶壶里煮饺子倒不出来。

“行，我不管什么计划还是市场，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办法，给我狠狠地收拾他，就是市里烟酒公司的头头脑脑来了，也拿啤酒给我把他们灌死！”

“活着干，死了算，你就瞧好吧，出院给你接风，”秦东答应得痛快，他站了起来，“我姐在家闲着哪，中午和晚上的饭，让我姐送过来吧……”

……

夜色渐渐降临，白天越来越短，而夜晚越来越长了。

秦东把挎子停在南厂门口，信步走进厂区。

黑漆漆的柏油路，草坪、花坛、绿树，间以色彩明丽的围墙、拱型门、月亮门分割、连通，整个厂区绿树四合、宛如优美的“度假村”。

原材料库区、包装物区、供电区、动力区、制麦区、酿造工艺区、成品灌装区以及办公区、生活区非常规范，一座八十年代宏大的啤酒城已是初见规模。

走进车间，一个老者正背对手，看着白釉瓷砖贴面的墙体和大理石铺设的地面，秦东心里更加生起一种豪情，不能让烟酒公司打断这个厂腾飞的进程！

“同等生产规模，谁的投资最少，速度最快，谁的效益就最大……”陈世法说话了，“嗯，去看过武庚了？有什么想法？”

“要么签下城下之盟，我们保留百分之十的自销权，要么豁出去干一场，说不定有新局面。”秦东在陈世法面前毫无保留。

不过，现在确实是啤酒的生产淡季，乡村的需求只能解决一部分库存，而嵘啤也不是高档啤酒，宾馆酒店等高档场所也进不去，烟酒公司不给销的话，只能产生库存了，并且，啤酒的保质期，此时只有一个月左右，如果再卖不出去，那损失可就大了。

秦东看看陈世法，他面上虽然从容冷静，可是嘴角已经起了疮，此时，他的压力肯定最大，中午，武庚也说，市里有人提议，动一下陈世法，让周凤和继续当这个厂长哩。

“你想怎么干？”他正想着，陈世法突然看向他。

“这其实就是计划与市场之争，我的想法是我们自己建立一个全天候的、覆盖市区和乡村的销售网，跟他们正面硬打……”

陈世法眼睛一亮，“撇开烟酒公司？”他的声音一下急促起来，“不破不立，那我们就搞他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他慢慢地在车间里走动着，“这样，兵分两路，我继续到市里和区里做工作，你建立你的销售网，我们在打的基础上谈，以打促谈，在谈的基础上打，以谈蒙蔽他们……”

秦东笑了，只要陈世法支持，他的想法没有问题，可是他的市场观念可能会给很多人带来冲击。

“你不要顾虑，我就是你的后台，你要人给人，要权给权，要钱给钱，打赢这一仗，你就是嵘崖啤酒厂最大的功臣！”陈世法慷慨激昂。

“那好，”秦东大声道，“明天我先会会我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