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三年底,除夕。
……
“芍药,这个季节什么花开了?”
芍药里三层外三层的给静姝套着衣服,缓缓的说:“想是梅花应该开了,奴婢瞧着后院里的梅花就开得甚好。”
静姝偏了偏头:“是了,难怪每次推开窗都有一股沁人的幽香。”
芍药退后两步看了看静姝,又摇了摇头,转身在柜子里翻着什么,终于翻到了刚进宫时那年冬天皇上赏的一件红色的披风,极厚,穿着倒是暖和。
芍药拿着走到静姝身边给她披上,静姝皱了皱眉:“会不会太多了,我觉着我行动有些不太方便。”
“不多不多,娘娘格外的瘦弱,穿了这么多也看不出来什么,再说娘娘的身子最近也越发的不好,天气太冷了,除夕守岁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奴婢怕娘娘受不住。”芍药一股儿脑的说着。
静姝摇了摇头,坤宁宫的除夕守岁她是真的不想去,即便福临下了死命令今年都需要去坤宁宫守岁,但是她本也是想就像往常的两年一样拒绝,毕竟不去,也没有谁想的起来。
但是今年却突然的指明要她到场,她不知道是福临想要做什么,还是谁想要做什么,但是想来她都已经这样了,应是对她们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吧。
坤宁宫四处都张灯结彩,比起前面的两年都在永寿宫孤零零的过年,今天算是比较热闹了,不像当时她为皇后时操办那样的劳累,倒是只需要坐在那里看歌舞,静姝微微斜过头看了看芍药,这丫头倒是眼睛滴溜的四处转着,对这样热闹的场景充满了好奇,想是她也是欢喜极了吧,这几年,委屈她了。
静姝微默,该是考虑考虑芍药的事情了,总不能让她这样跟着她暗无天日的耗掉一生吧。
静姝低着头,亲王?这后宫里的事她一件也不喜欢,怕是亲王也是如此吧,静姝看了看芍药,摇了摇头,还是希望她能出宫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皇上驾到!皇贵妃娘娘到!”
芍药扶着静姝起身,和皇后一起起身,对着皇上所在的方向行礼,皇上点了点头让众人起身,然后看了看静姝,样子倒是又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憔悴了些许。
倒是董鄂裳绾对着静姝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她挂在身上的香囊,静姝有些疑惑,看了看那个香囊,白色的绸面,用黄色的丝线绣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很单调,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花样和花色,与她甚是想衬。
董鄂裳绾看她有些疑惑,随即又微微的扶了扶自己的发髻。
静姝了解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原来她将自己当初随手摘下来的菊花放在了香囊里,有心了。
福临小心翼翼的扶着董鄂裳绾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几乎和皇后齐平,皇后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是到底也是没有敢说一句不适的话。
“开席吧,今日就是家宴,诸位都无需拘束。”福临笑着说道。
台下坐了很多皇上亲近的重臣,还有大大小小的亲王,也委实算的上是家宴,倒是今日太后为何没来?
“太后驾到!”原是想到谁谁就到了。
福临率先起身走下台阶扶着太后,太后笑了笑,甚是开心,坐上去之后,左右都看了看,淡淡的说:“嗯,都到齐了,甚好,甚好啊。”随即又转到静姝所在的方向,笑了笑:“静儿也到了。”
静姝再次起身:“多谢太后挂念,臣妾到了。”语气很平淡,很难听说是喜是忧。
太后欣慰的点了点头,于情于理,太后总是觉得有些亏待了这个侄女,让她有些受委屈了,如今还能好好的坐在一起吃饭,她倒是挺满足了,只是,这三年来,她想是再也不能看到曾经那个活泼的博尔济吉特·静姝了。
静姝再次坐下之后,福临点了点头,歌舞开始了。
整个宴厅有些吵闹,静姝习惯了永寿宫一直以来的安静,这下倒是有些不太习惯了。
“娘娘,原是这宫里太吵闹你不太适应了?要不要奴婢陪你出去走走。”芍药在静姝身后说着。
静姝点了点头,扶着芍药出去了,福临看见她出去的时候皱了皱眉头。
梅花开的很好,在这满是雪白的地上,透着粉红,天虽然还是很冷,但是好在雪已经停了。
静姝缓缓的走在雪地上,沿着她走过来的方向留下了一排的脚印,伴随着旁边芍药的,显得倒是不那么孤单。
静姝缓缓的伸手拉了拉旁边的一朵梅花,放在鼻前嗅了嗅,很清香,甜而不腻,在百花凋谢的季节也能有如此的气节,她倒是很羡慕的,她的生活要是有梅花的一半精彩,也不至于是现在这种状况吧。
静姝缓缓的出声:“芍药,你要过以后要过怎样的生活吗?”
芍药微愣:“奴婢自小跟着娘娘,当然是娘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了。”
静姝转头看着她:“你喜欢这宫里的生活吗?”
芍药摇了摇头:“奴婢不喜欢,但是这里有娘娘,除了娘娘,奴婢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静姝静默,“如果有机会出宫,你愿意过回寻常人的生活吗?”
“娘娘,娘娘你在说什么呢?奴婢当然是一直陪着娘娘啊,娘娘不会是想赶奴婢走吧。”芍药跪在雪地上,眼角含泪的拉着静姝的衣角。
静姝摇了摇头将她拉起身:“傻丫头,地上冷,起来吧。”
“本宫怎么会赶你走呢,本宫只是想问问,如果可以选择,你是想在宫里还是想去过平常老百姓的生活?”静姝状似漫不经心的继续赏花,无意的问道。
“要是可以选择,奴婢倒是宁愿娘娘和奴婢都未曾入宫,以前的我们过的倒是快乐许多。”芍药讲实话说了出来,但是还是说着前提是静姝也在的情况。
静姝紧紧的闭上了双眼,是了,谁愿意在这深宫之中年复一年的过着同样的生活呢,她得想个法子将芍药托给可以托付之人,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静姝看着芍药笑了笑道:“出来时间太长也不好,回去吧。”
芍药点了点头。
走进宴厅,有一位大臣正说道:“听闻今日礼部员外郎上错了折子,这事可大可小。”
“是啊,往大了说,这是孔允樾不重视朝廷政务,根本没把皇上放在眼里啊。”另一位大臣附和道。
静姝眼皮跳了跳,这个孔允樾她知道,还很熟悉,当初多尔衮党羽全都被福临一一出去,朝内对她皆是议论纷纷,在她被废后的时候,孔允樾是唯一一个朝内的大臣站出来为她说话的人,但是他不是多尔衮的党羽她知道,她是真真切切为福临做事的人。
上错了折子?上错了什么折子她不知道,只是福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的放过他。
皇上像是听到了下面的议论之声,缓缓的说道:“这是家宴,大家就不要议论朝堂之事了,只是刚才朕听各位爱卿所言倒是对这件事存了看法了,原以为应是孔爱卿无意之举,现在看来的确是有着懈怠这一说。”
“还是皇上高明,臣等认为对这件事还是应该小惩大诫才是。”
福临听了点了点头,状似无意的对着静姝所在的方向:“那么,静妃认为呢?”
静姝冷哼了一声,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原来他刻意吩咐她来这场家宴的目的在这里,想借她的手让大家都以为孔允樾也是多尔衮党羽的人,除掉他?
静姝想了想,冷静的说:“回皇上,后宫不得干政。”
其实福临大可不必这样,孔允樾虽然帮她说过话,但是为人正直,是真真切切的在为福临做事,也是勤勤恳恳的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
难道……静姝苦笑,难道从三年前他就一直猜疑孔允樾是她安插的人?或者是多尔衮的人?如果是这样,那她就必须得回答该罚了……
福临想了想继续说:“无事,朕要你说,静妃认为是该罚还是不该罚呢?”
全场死寂,人人都盯着静姝,静姝缓缓的笑了笑:“既是如此,当然该罚。”静姝的手指紧紧的收拢,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
太后看着静姝所在的方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一生,静姝怕是都陷在这种水深火热之中了。
“既然静妃都如此说了,待上朝之时朕在决断吧。”
完全是将这种事推给了静姝了,看来过不久前朝后宫都知道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了,孔允樾当初帮了她,如今她却亲口让福临惩戒。
没有说具体会怎么惩戒,但是静姝看来,处死是不可能的,理由不够充分,但是应该也是不能再回京城了。
想到这儿静姝沉默着,孔允樾这个人他有些了解,为人谦和,待人诚恳,这三年来恪尽职守,几乎从未犯过什么大错,不然福临也不至于现在抓着上错折子这件事不放。这样的人,就算是告老怀乡应该也是有所成就的,静姝抬头望了望身边的芍药,心里有了决断。
这个后宫与她而言已是最后的安身之所,可是芍药不一样,她的人生都还没有开始,她不能在一直让她这样跟随着她了。
宴会还在继续,只是静姝已经什么都听不下去了,芍药出宫这件事她必须去找福临,亲自安排好,只是芍药这边,这丫头怕是不肯,只能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