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祖母已经做好了简单的饭菜。继母正帮着一起把饭菜端上饭桌,看见我进来,颇为不满,嗓音尖锐:
“还不快来帮忙?真当自己是大小姐呢?!”
我连忙过去摆放碗筷,等我们都坐下准备用饭了。父亲才慢吞吞地从外面回来,一进来就自顾自地坐下。
“你还知道回来?!一整天就只有吃饭睡觉的时候,才能看见你的人!”继母怒气冲冲地斥责。
父亲听后,却是连看也没有看一眼继母,就像没听见似的开始用饭。
继母和父亲这几年来,每天都要来几次,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全家人甚至连周围其他的街坊都知道。
继母姓张名沫字沐霖,今年二十四岁,由于是洛玉县驿丞最小的女儿,自小便被她的父亲和母亲宠得飞扬跋扈。
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她却是哪个也瞧不上。嘴里还口口声声地说着:舍不得离开父亲母亲,她一辈子不嫁人,要留在家里承欢父母膝下。
继母对她父亲和母亲的甜言蜜语在一次上元节看花灯的时候彻底破碎!
她无意间见到了我的父亲,就此喜欢上了我父亲的容貌,非他不嫁。
当时继母张氏的家里是反对的,就是因为我们家一没钱二没势,嫁过去只得吃苦。
再说,他们张家的女儿可是有用处的,得嫁给自己的上官,来换取一些好处。
可惜,继母张氏怎么听得进去?!
她一意孤行!
为此,还和她父亲母亲大闹了一场。最后以断绝关系相威胁,才得偿所愿嫁给了我的父亲。
彼时继母张氏二十岁,而我的父亲二十二岁,还有了一个四岁的我,她嫁过来也只得是填房……
继母嫁进来的第二年,我的妹妹王承蓓出生了。刚出生的妹妹,有着小小的脸蛋,大大的水汪汪的黑眼睛,看着倒是冰雪可爱。
继母对妹妹的长相很是满意,想着以后兴许可以为妹妹觅得一位良人。
想到此,她深觉应该让妹妹早早地习得舞乐,这样才能使更好的男子心悦于自己的女儿。
其实——
也是因为她自己也很喜欢舞乐。
眼巴巴地盼着妹妹长到了三岁,继母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妹妹送去学习舞乐。所以,也就在上个月,继母送了我妹妹进入这个县城里的舞乐司。
当时舞乐司的总教习看过了我的妹妹,说她根骨不佳,不是习舞的好苗子。
可是继母哪里肯依教习的话,撒泼打诨也要送我妹妹学舞蹈。舞乐司的总教习知道,继母和她娘家已经断绝了关系,也就不吃她这一套。
最后还是继母求她的父亲出面,才使得舞乐司的总教习收下了我妹妹在那里学习舞蹈。
不过令人可喜的是:这一个月来,我妹妹也表现出了她对舞蹈的喜爱。习舞很是勤奋,即使练基本功很苦很累,也不能浇灭她对舞蹈的热爱。
妹妹每次习完舞回到家中,总是蹦蹦跳跳地跑到父亲的跟前,为父亲展示一段新习得的技艺。只有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才会露出我鲜少见到的慈父般的笑容。
我的父亲姓王名旭字新曦,家里没有祖业可以继承,在他十八岁的时候我出生了。
后来由于娶了继母张氏,虽然继母张氏和她的父亲母亲断了关系,但是她的父亲到底还是心疼他这个最小的女儿的。于是,就帮父亲在县城里,谋了一个轻松的闲差,名义上管管库房。
父亲总是摆出一副他是大少爷的模样。经常喝酒就不提了,他时不时地还会对祖父发怒,真的不是一个好榜样。
……
几年前,有一次父亲喝多了酒。就在饭桌上,对着祖父非常不满地抱怨:
“要不是你!我现在能是这样吗?!我们现在能是这个境况吗??!”
祖母见状立刻呵斥道:
“休要胡说!也不看看现在是在哪里?说什么醉话?!”
父亲本来一脸怒容,正欲破口大骂。但是一转头,就看到了祖母阴沉到发黑的脸色,于是他只得讪讪地闭了嘴。
可终究还是不甘心,连饭也没有用完,他就扔下碗筷,怒气冲冲地回了房间……
……
就在方才继母说了一句话后,祖父就看了一眼她,她收到祖父平静无波的眼神后就悻悻地不敢再多言。今天的整个餐桌也是如以往一般,安安静静,就连三岁的妹妹也是安静的用饭。
这是因为我们家的规矩——
食不言。
饭后,继母张氏语重心长地看着我叮嘱道:
“佳人,快把饭桌收拾了,洗碗后把后厨也都收拾干净。以后等你妹妹五岁了,也是要学着做这些事情的。”
我应声是,就开始收拾饭桌。继母张氏坐在旁边,一边喝茶,一边喋喋不休:
“明年你要学着做饭了,九岁就不小了!等你妹妹九岁了,我也会教她做这些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家不比其他的那些权贵家庭,孩子都是劳苦的命啊!有的时候啊~人——还是要信命的!”
她本欲张口,继续抱怨。结果,祖父一记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她立马神情颇为畏惧地闭口不言了……
……
犹记得四年前,对于继母张氏入门这件事情,祖父是反对的。当时祖父对我的父亲道:
“这个张沫不是一个贤妻良母,她进门以后这个家会不得安宁。”
父亲听后非但不赞同,还异常愤怒:
“现在的我!父亲您觉得——我还能觅到一个贤妻良母吗?!除了这些女子,我还有得选吗??!”
祖母听后训斥:“这个县城就这么大!你这样吵吵嚷嚷的,是怕全县城的人都听不见!是吗?!”
四岁的我当时就在卧房,这个家不大,讲话大声一点就能听见。前厅里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接着就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料想是父亲又摔房门了……
接着就响起祖母低低的嗓音:
“尔隆,现在这个情况也是苦了我的新曦和檬君了……他既喜欢张氏。你看……要不然……就……允了他吧。”
外间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正当我以为祖父和祖母已经回到卧房了的时候。祖父充满惆怅的声音传来:
“哎……是我连累你们了。这件事……就——依你们吧。”
继母张氏虽然一直都很反对我学习那些她认为我不该学习的事物。即使她心里很不喜祖父,但是每次她都会被祖父通身的气势给镇住,祖父并不需要特意去呵斥她。
曾经,祖父当着继母的面对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哄骗人的,是那些‘无能者’自欺欺人用的,万万不可听信。
继母听后,并没有胆量敢顶撞祖父,连带着对祖父的不喜,都转嫁到了我的身上。
……
于是,她看我做什么都不顺眼,总是会挑刺儿。
就比如今天下午,继母就抱着她的女儿,在屋内窗户边看着我们打架,也从来不曾想过要来劝阻。
我看到了窗户后继母的那张脸,脸上全是恨不得那些孩子,快些将我打残了打死了才好的神情……
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到了冬至,今日我早早地便起了床,梳洗好了以后,就去后面院子里跟着祖父练习骑射武功。
这四年来,一年四季,每日清晨都是如此,从无懈怠。
正在打一套拳法的时候,听着外间似有人到访。接着祖父的声音就响起:
“佳人,做事须得全神贯注,不可分心!”
我连忙收回心神,结果刚静下心来,祖母的声音就在后院门口响起:
“佳人,快来,你姑母来了。”
听闻此言,我很开心,下意识地就往屋门提步跑去。刚跑了一步,我回头讪讪地看着祖父。
心道:糟了,忘记祖父教导过,做事不可有始无终,遇事不可喜怒形于色。
再联想到我现在心花怒放的样子,一套拳法还没打完呢,我就心虚。
祖父看着我:
“把拳法打完,再随我去前厅。”
于是,我只得退回去接着练习拳法,祖父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
接收到祖父沉稳的眼神,我的心也就莫名的静下来了。
练好了拳法,祖父带着我去往前厅。刚跨入前厅就听到姑母的声音:
“佳人~我给你做了一套新衣,快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姑母姓王名慕字檬君,今年二十三岁,生得是明眸皓齿。她把祖父与祖母好的都遗传了去,真真儿是一个秀外慧中的美人儿。
即使只是静静地站在并不华丽的屋中,这也丝毫掩盖不了她的光芒,似乎她的光华都要喷薄而出一般。
姑母嫁给了这个县城里的一位大商人。姑父名唤蒋智杰,比姑母要小上一岁,长相隐隐显出媚色,但看起来颇为俊俏。
姑父由于经商的原因,需要常年往返于央金国与大辰国之间,没有很多的时间陪伴家人,家中常常就只有姑母和表弟。
所以,姑母就经常回娘家来看我们,每次都给我们带来了礼物。
在洛玉县城里面,姑父有一家酒楼。姑母与姑父大婚以后,姑母就在这家酒楼里面做起了老板娘。
姑母的性子本就生得热情开朗,再加上在酒楼里当了这几年的老板娘,她这性子就愈发得八面玲珑了起来。
“多谢姑母~”我走过去道了声谢,伸手拿起姑母为我做的新衣裳,进了我的卧房换好了出来。
姑母看着我就笑道:
“瞧瞧咱们家佳人,生得多好呀~!衬得这衣服都华丽了起来。姑母这衣裳呀,是往大了的尺寸去做的。可是没想到啊,这竟然刚刚好,你这个头蹿地够快呀~来!转一圈,让姑母看个仔细。”
依言,我开心地转了一圈,刚要说话。这时继母走了进来:
“妹妹呀~现在这时辰尚早,想必还没用早饭吧?来,蓓蓓~快唤姑母与我们一道用早饭。”
妹妹王承蓓就“蹬”、“蹬”、“蹬”地跑到姑母面前,拉着姑母的长袖,软软地道:
“姑母~今天和蓓蓓一起吃蓓蓓喜欢吃的蒸糕好不好?”说完睁着大大的,水汪汪的黑眼睛仰头盯着姑母看。
见状,姑母摸摸她的头满面笑容:
“我们的蓓蓓真乖~!姑母也给蓓蓓准备了新衣裳呀~快去试试,看看喜欢不喜欢?”听罢,妹妹欢喜地拿着衣裳进房间了。
姑母转头对祖父祖母道:
“父亲、母亲,今天学堂不休假,景皓念叨着外祖父、外祖母呢~这不,前几日瞧着央金国的商人在贩这貂皮大氅,就紧着要给外祖父、外祖母买来呢~!”说完,姑母就拿出大氅给祖母。
姑母的儿子叫蒋景皓,比我晚生两年,长得酷似姑母。一个男孩儿相貌竟比女孩子还要美丽,妖艳的外貌配上性别竟也不显得突兀。
他把男孩子的性别和妖艳的外貌完美和谐、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了一起。
每次姑母回来,我们全家每个人都会有礼物,从不厚此薄彼。可就算是这样,继母张氏背地里也对姑母颇有微词,说是不喜爱她的宝贝女儿蓓蓓,总说姑母偏疼我。
她心里对姑母不满,可到底面子上的功夫却是做足了的。
是以,等到我们都把礼物收好了,全家人倒也和谐的一起用过了早饭。
饭后,姑母对我和妹妹道:
“你们姐妹两若得了空,可以来酒楼找景皓。我们家人丁稀薄,一家人应当多多亲近、多多走动才是。”我们笑着应下了,姑母这才满意地回家去了。
今日也是照常跟着祖父去武馆,因着祖父是武馆的总教习。因此,即使我是女子也可交了束脩跟着一起进学。
上午跟着祖父练了一半的基础扎马步和拳法后,正当中途歇息时,祖父招了我过去:
“佳人,你先回去练习骑射。”
我应了声是之后就出了武馆的大门,谁知我刚拐进康氏巷。就看到段宜婧带着她的弟弟段宜禄堵住了巷子出口。
我不想和他们冲突,担心惹得祖母不快,就转身换了个方向回家。结果刚一转身,就看见巫其瑶也带着她的姐妹们,堵住了康氏巷的入口处……
“王梓!你打了我弟弟的事情,还没跟你算账呢!!”段宜婧目露不善恶狠狠地吼道。
段宜婧年长我两岁,今年已经十岁的她看起来却和我一般身高。而她的弟弟段宜禄则和我同岁,虽然是个男孩子,可是看着比我更瘦弱矮小,此时的他正站在她姐姐身旁狠狠地瞪着我!
“还有昨天你打了我们!别想着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巫其瑶的声音也适时地响起。巫其瑶是这一群孩子的领头人,比我大一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从小习武的原因,她们即使年纪比我大,可我的身量却比她们更高。
听巫其瑶已经发话,那群孩子们就拿出了藏在身后的棍棒,一窝蜂地冲了过来……
刚开始,我还可以抵挡,过了一会儿,总归是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已经被打了好几棍棒。
我抱着头躲躲闪闪,还是被打的全身都疼。
曾经祖父告诫过我,这种情况万万不可倒在地上,这样只会让自己受到更多的伤害。
思及此,我止住了膝盖逐渐弯曲的势头,直起身来,用蛮力抢过了一根打在我身上的棍棒。
也真是巧了!
我就那么随意一抢,抢到手中的竟然就是巫其瑶手中的棍棒!
我大力地推了她一把,可是这样却并没有让其他人停下来,他们继续挥舞着棍棒打我。
眼见着这种情形,我脑海中响起了祖父曾经说过的话语:擒贼先擒王。
电光石火之间,我拿着抢来的巫其瑶的棍棒,对着她就是一顿猛打,也不管其他孩子以及他们打在我身上的棍棒!
其他的孩子见到如此状况的我,全都被吓得愣住了。
他们看着我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行去,静默了片刻。
然后——
一哄而散……!
此时,我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脉都在沸腾!
我拿着棍子追着巫其瑶跑。
一直追……
一直跑……
我脑海里面已经是一片虚无,视线所及什么都没有,只有前方不远处那慌不择路又夺路狂奔的巫其瑶……
等到我回过神来时,我正拿着已经断成了两截的棍子,手也正微微地颤抖着,身体感觉完全脱力了一般。
想到我自己可能干了什么,惊得我慌忙扔掉了手里的一截棍子,拖着绵软无力的腿急急地往家里赶去……
回到家里歇息了一会儿后,用过午饭,祖父唤我到书房去。
书房是一间卧房改建而成,只有书桌、书架和椅子,再配上很普通的笔墨纸砚。
祖父下午是不去武馆教授武术的,每日下午都是祖父教授我琴棋书画的时间。
相对于古琴,祖父更喜欢让我练习古筝,他说古筝在早些时候是一种战场所用的乐器,比古琴更具有杀伐铮铮之气。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有杀伐之气?
但是,我一向都是很听从祖父的话。祖父教授什么,我就学习什么,一直都是如此。
用过晚饭之后,妹妹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
“姐姐,你又打了那些人吗?我听他们的父母对他们说,你没有母亲教导,惯会欺负别人!还让那些孩子不要和你玩,离你远点呢~!”
我皱眉看着妹妹王承蓓:
“此等粗语少言为妙。”
也不管她听没听懂,我继续收拾饭桌。等到所有的事情都收拾妥当以后,看看时辰,差不多到了该去书房的时候了。
其实每天下午的琴棋书画,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画。为此,祖父让我临摹了好些画作。
可惜——
我除了依旧对画不感兴趣以外,画艺没有丝毫的进展。
我的书法用祖父的话语来评说就是——
尚可。
没有天赋异禀,也没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任凭我如何勤奋、努力练习,都不见长进。
晚饭后的书房,祖父是用来教授我天文地理的。此时,桌面上正展开着一张舆图,祖父先让我自己说说,看到了什么。
我蹙眉看了一会,道:
“此处山脉东南-西北走向,观山脊处坡度较缓而绵长,山谷反而地势更加陡峭险峻,恐有落石之险。若要通行,可避开山谷选山脊处。”
听后,祖父和蔼地看着我:
“不错,佳人。但是,你只考虑到地势,如果去到一个陌生的地带,仅仅只看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话毕,祖父的手指着舆图上的一处:
“行军在外,水源也是必不可少的,看舆图还得熟悉水源地。”
祖父手指又顺着舆图滑到另一处:
“这里地势平坦且视野广阔,又有一面是背风处,适合安营扎寨。”
……
讲解完舆图之后,祖父带我到后院。今晚月明星稀,是一个观测星象的好时候。
关于星象,其实——
我更喜欢紫微斗数。
可是,祖父的观星象是用来在野外辨别方位的,和紫微斗数不同。祖父不精于紫微斗数,我也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了解到更多。
因此,想要学习紫微斗数的事情——
只得作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