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诸多的随从仆妇和华丽的马车，带着表妹母女三人离开了洛玉县，前往天显城。

继母今日一大早的就起床梳洗打扮了一番，想着昨日晚间夜谈了那么久，也许今日我们全家也会跟着表妹她们去天显城。

然而——

事与愿违！

她最后只能拉着我的妹妹，跟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很久。直到那队伍出了洛玉县城门，看不到影子了，才不情不愿地回家……

待到全家人都在桌上准备用午饭时，她看着祖父，抱怨道：

“父亲……我们为何不跟着润茹表妹她们去天显城？”

祖父看也不想看她一眼，便回道：

“我们自有安排。”

继母张氏听后，转头看着祖母两眼放光：

“听说咱们家也是八年前搬过来的，不是本地人！难道——我们也是天显城的贵族？！”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润茹表妹都可以嫁给高官！想必母亲娘家也必定不会差！！”

祖母听到这里，皱眉看着她：

“这些事情，无需你操心。”

话毕，祖母示意开始用午饭。继母还准备说些什么，祖母先启口：

“食不言！”

整顿饭继母都兴味索然，一心都想着我们全家什么时候能去天显城？

……

时间一如往常的过着，除了继母整日里盼望着——

什么时候能来一辆天显城华丽的马车将我们也接走以外，我们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是，自从上次我从西山树林历练回来以后，告知了祖父我遇到的事情。祖父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紧锁眉头。似乎是在犹疑不定，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

又到了一年除夕，今年我们家照旧起了个大早。今日不用练习功课，我和妹妹在门口贴春联。我站在凳子上拿着春联，妹妹则站在远一些的地方看贴歪了没。

前院里，妹妹稚嫩的嗓音时不时地响起：

“往左边一点~”

“姐姐，再左边一些~”

“好了！姐姐，往上一些！”

“啊！不对~！不对~！是往下一些……！”

我手举着春联，听着妹妹的话一一照做……

“好了！好了！别动了~！姐姐！现在就正好！”

妹妹刚说完，我就将春联“啪”的一声贴在了屋门口。

贴好了春联，我和妹妹过去拿起红灯笼，把红灯笼递给父亲。父亲弯腰接过，将红灯笼挂了上去……

这时，姑母一家也到了，我们忙去接过姑母带来的礼物。姑父随祖父一起进到了前厅入座，父亲也在一旁，他们爷三就在前厅喝茶，聊着一些他们的事情。

姑母则跟着祖母和继母在厨房里准备着除夕饭食。我和妹妹跟着表弟蒋景皓在前院里面玩炮仗，表弟的性子和他的长相一般，像女孩子娇娇柔柔的。

顽皮的妹妹见状，就会用爆竹来吓唬表弟。表弟被吓得惊惶失措，急急跑到我的身后躲起来，还不忘拉着我的袖子乞求道：

“表姐~你……你快让表妹住手……！”

“啊~！”

刚说完一句话的表弟就被妹妹扔来的爆竹吓得惊叫一声，一下子跳远了。我拦住妹妹，不让她继续去追表弟。

妹妹对着我扬起笑容满面的小脸，颇为开心，稚嫩的声嗓欢快跳脱：

“姐姐~你也来玩~我们一起去吓表哥！你看表哥连害怕的样子都那么好看~~！哈哈……！”

我无奈地看着妹妹摇摇头，妹妹这样吓唬表弟，原因竟然是这般地令人哭笑不得——表弟受到惊吓的样子煞是好看……！

此后，整个前院里就传来表弟惊慌害怕的声音，和妹妹欢快无比的笑声……

在这喜气洋洋的除夕，所有人的脸庞都洋溢着喜庆之色。哪怕平日里随时随地都苦大仇深的继母，此时的脸庞上也是挂着浅浅的真心实意的笑意。

只有祖父聊着天也依旧愁眉不展。

祖父皱眉沉思良久……

最终，神情缓缓放松下来，似是决定了什么……

我看见祖父一个人匆匆地进了书房。

过了一会儿，祖父便一个人出门了，谁也不知道祖父去哪里？去干什么？

……

待到整个家里一眼望去红彤彤喜洋洋，快用除夕饭之时。祖父神情平静地回来了，我观祖父神色，再也不是前一段时间的忧心忡忡。

我猜想：也许……祖父已经把他的难题解决了！

这便好，我也就不用跟着一起猜测了。

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爆竹声中，大辰九年到来了。今年的五月十五，便是我的九岁生辰。本以为今年的生辰会如往昔几年一般，在洛玉这个小县城里平凡地度过。

谁知——

就在今年的五月，家门口迎来了一众天显城来的人。

继母天天盼、月月盼，终于在大辰九年五月初十，盼来了她心心念念的来客……

祖父进屋来唤正在书房练习古筝的我，随他一道去前院。

刚入前院，我便看见一个年纪约摸三十二、三岁的男人。

他的皮肤很是细腻白皙、粉面无须，就像常年没有在阳光下行走，看起来阴恻恻的。

此时，他那张白面正一脸严肃。只见他拿出一册明黄色的卷轴，徐徐打开来……

见状，祖父便带领着我们一家人呼啦啦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王玺品格高洁，文成武功，怀有治世之才。特赐封王玺为太子太师，辅翊太子，钦此。”

这嗓音飘入耳朵里，更是阴飕飕的。语调不似男人的醇厚，倒是颇有几分女人的尖细之态。

他这样子……

难不成就是——

太监？！

冒出这个想法，我便有些好奇地想要看看此人。

“谢主隆恩。”祖父朗声道。

“王太师~快快请起！”

这太监说完就作势要上前来扶起祖父。祖父就势起身：

“辛苦沙公公了。”

我们也随着祖父一道起身，但是谁都没有言语。就连一向聒噪的继母此时也是安安静静地站立在一旁。只不过，此时继母张氏的眼睛里却是掩也掩不住的兴奋之色。

沙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王太师，皇上还令奴才带来了口谕。”

言罢，沙公公便朝着东北方向拱一拱手，神态无比恭敬道：

“皇上有令——”

“着王太师即刻启程，无令不得离开天显城！”

“臣——”

“遵旨。”

祖父又拜了拜，起身复对沙公公道：

“还请沙公公进厅稍候片刻，我等稍作收拾，即刻出发。”

沙公公闻言，迈步向前厅行去，他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我看着这些侍卫，只觉得威武不凡，行走间能听到甲胄摩擦的声响。

祖父吩咐我到前厅奉茶，我跟着祖父步入前厅。我趁着奉茶给沙公公之时，好奇地看了几眼。

沙公公似是有所觉察，他转过头来，目光刚好对视……！

这沙公公的眼神令我不舒服，被他看着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一般，使人浑身毛骨悚然……

我撇开头正欲退下，沙公公阴恻恻的嗓音传来：

“王太师，这便是你的孙女吧~端端的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啊！”

我抬头，正巧又对上了沙公公注视着我的眼神。此时祖父的声音响起：

“沙公公谬赞了，我这孙女自小在乡野长大，不懂规矩。还请沙公公海涵。”

祖父侧头吩咐我：

“佳人，快随你祖母去收拾行囊。”

我答了声是，便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前厅。

走出门口之时，我听见沙公公尖细的声嗓：

“哪里~哪里~咱家倒是觉得王姑娘气质不凡！”

……

我回到自己的房中，收拾着为数不多的行囊。刚出了房门，祖母已经将收拾妥帖的行囊交给了外面的侍卫。见我过来，祖母便将我的行囊也一并交了。

那些侍卫行动迅速，整齐划一。整个院子外面那么多的人，却只能听见走路声和甲胄摩擦的声音。

继母张氏低低的声音在这安静的院中显得格外得清晰：

“蓓蓓~母亲要给你起表字了！咱们蓓蓓现在可是天显城的贵族小姐了~！”继母张氏用手摸着妹妹的笑脸兴奋不已。

“母亲~蓓蓓不想改名字……”

妹妹软糯的嗓音刚起，就被继母竖眉打断：

“说什么胡话呢！？贵族小姐怎么能没有字？！”

妹妹看继母是真的生气了，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睁着大大的黑眼睛委屈的望着她的母亲。

“王太师，既已收拾妥当，那我们就起程吧。”

祖父和沙公公已经出了前厅，向前院走来。

我们跟着祖父出了院门，祖父让祖母带着我们乘坐马车。而他自己则骑着闪电走在我们马车的前方，父亲竟然也跟着祖父骑马。

第一次看见父亲骑马，我这才知道，原来——

父亲是会骑马的……

出了洛玉县城门，我挑起车帘，往回望着。只见并不是特别高大的城墙上，洛玉两个字越来越小，渐渐的只能看见小小的城墙影子。

也不知——

此生还能不能再入洛玉县……

这次来他们准备了两辆马车，想是一辆给男子准备，一辆给女眷准备的吧。祖父与父亲并没有坐马车，这样正好，可以不用再听见继母张氏喋喋不休的话语。

继母带着妹妹乘坐一辆，而我则与祖母坐在一起。我转头向祖母望去，只见祖母脸上丝毫欢喜的神情也无，反倒是满面的忧色。

我本欲询问的话语便也吞咽了回去。

此时的我，怀着对未知前路的揣测，带着满腔还未及询问的疑惑，坐在马车里一路无话……

我们一行人一路向东，五日后，到达了一座大城池。我坐在马车里，挑起车帘，抬头看着城墙上书巍峨的三个大字——

赤锦城。

到了城门口，只见沙公公上前出示令牌，城门守卫立马毕恭毕敬地让我们进了赤锦城。进城以后，沙公公带着我们一行直接去了官驿。

我们刚安定下来，只见有侍卫向内行来，向沙公公禀报：

“赤锦城太守求见。”

闻言，沙公公皱眉：

“以后再有沿途的官员求见，你直接回了便是！此番我等有要务在身，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是。”那侍卫恭敬异常回道，退下了。

“咱家看王太师这次行路也没有随从，你家的女眷也没有随行的仆妇、丫鬟伺候，这一路行来，想必……甚是不便！”

“不如——今日就在这赤锦城里挑选一些伶俐的下人，带在身边，也好照顾这一路的饮食起居。”沙公公提议。

“多谢沙公公美意，稍后我便让内子前去采办。”听闻沙公公此言，祖父回道。

沙公公整理了一番衣袖，正色道：

“王太师，如此……我们今日便在赤锦城里休整一番。明日一早启程，之后一路北上，将不再休整，直至抵达天显城。”

“行程一应事宜，沙公公做主便是。”祖父倒是随和非常。

……

祖母按照祖父的意思，带着继母、我、妹妹和几个侍卫出了官驿，前往赤锦城里采办。

甫一进入城里大街，继母便目不暇接，拉着妹妹这里看看，那里逛逛。身后的几个侍卫视若无睹，径直带着我们一行人前往奴隶贩卖场。

行了好一会儿，见到正前方有好些男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整个听着嗡嗡声一片。

此时，他们都围成一圈，向中间看去。

我们走近，透过人群可以看到右边台阶上有几个人，看样子像是奴隶贩卖场的管事。他们有一人坐在桌前，正一边拨弄着算珠，一边提笔记录着什么。

拨弄算珠的先生左边站着一人，正领着几个怯怯的小姑娘，手上拿着一沓纸。正满面笑容地对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

只见那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从身后跟着的随从手里接过一袋银子，递给了拨弄算珠的先生右边站着的人。那人拿着袋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交给了拨弄算珠的先生……

在这一群人的左边，是一个很大的圆形场地，有六级台阶。台阶周围站着一圈彪形大汉，手持棍棒，正目空一切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台阶之上是一个很大的圆台，圆台之上又分着区域，每一个区域里都有三个木笼子，每个木笼子里面关押着一个奴隶。

刚才被挑选买走了的奴隶所在的木笼空着。此时，有几个男人又从后面带来了几个奴隶，把他们分别关押在了空的笼子里面。

每一个木笼旁边都站着一个看守的人，他们和外圈的彪形大汉不同，每个人的脸上都噙着生意人标准的笑脸——

看着就很讨喜！

这些围观人群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来采买奴隶的。此时，耳边就传来一个十分猥琐的声音：

“张大，你看！你看！！左边第一区域的第二个笼子里面的那个小娘子~生得多水灵~！这摸一下是不是都得冒出水来？？乖乖~！真他娘的想啃一口！！”

“我倒是觉着，右边第二区域的第三个笼子里的小娘子才最是妖娆~比那春杏楼里的姑娘还诱人~！真他娘的想摸一摸那嫩（和谐）奶（和谐）子！！”

如此污言秽语！

我不由得看向这说话的两人，他们的一双眼睛浑浊不堪，游手好闲的样子真是看一眼便令人作呕！

祖母带着我们越过人群，走到右边管事处的台阶下站定，对他们言明我们要挑选几个奴隶。有一个管事就微笑着上前来，把我们请了上去。

我们到了圆台上之后，祖母转头对我和蔼道：

“佳人，你挑两人你喜欢的。”接着又对继母道：

“你们也各自挑选两人，其余的我统一采买。”

我看了看祖母，刚迈步往左边行去。继母急急过来，一把将我推开，跑到我前面去先挑选了起来。她看来看去，最后只选了四个长得很普通的丫头。

妹妹见状，嘟着小嘴，看样子颇为不喜：

“母亲~这些人长得不好看~！我们选那些好看的！好不好？”

继母听后，左右看了看，似是怕被别人听见一般，她弯腰压低嗓音：

“太好看的都是狐媚子！”说完也不管妹妹知不知道什么是狐媚子，转头对着祖母笑眯眯地道：

“母亲~我们挑好了，就这四人。”

祖母闻言只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再说话。拉着我往前走去，对我道：

“佳人，你也瞧瞧去。”

其实我心里早有人选，便是之前那两个猥琐不堪之人言及的两个姑娘。她们的样貌确实出众，然而身为奴隶，拥有这般美貌，也不知——

是幸亦或者不幸？

我把其余人粗粗地看了一遍，然后对祖母道：

“祖母，我喜欢左边第一区域的第二个和右边第二区域的第三个。”

祖母看了看，点点头，然后自行去挑了两个看起来很是沉稳的丫头。又为祖父与父亲分别挑了两个看起来很是伶俐的小厮。

这一次，统共新买了十二个仆人。待人都选好了，付过银子以后。有一人拿了一沓纸递给祖母，我现在才看清这一沓纸是什么。

原来——

是这些奴隶的卖身契……

在回去官驿的路上，祖母吩咐身后的几名侍卫：

“我们还需采办其他物资，这些丫鬟就请你们先行带回去，留下这四个小厮即可。”

几名侍卫应了声是，分了几人带着八个丫头往官驿去了。留下两名侍卫并四个小厮继续跟着我们，祖母回头吩咐剩下的侍卫：

“带我们去这赤锦城的成衣铺。”

侍卫恭声应了声是，领着我们向另一条街行去。这一条街上全是成衣铺，一眼望去，仿若晚间的赤霞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我们进了左边第一家成衣铺，刚跨进店铺门。店小二本来一副灿烂的笑脸，在看到我们穿着一身廉价衣衫之时，收敛了笑容。

他定是料想着我们只是来看看，不会买他们店铺的服饰，所以并无多少热情。

可是——

待他看清我们身后跟随着的竟然是官驿的侍卫！！！这才立马一脸谄媚的笑容迎了上来！

要知道——

在大辰国，官驿只接待官家人！不对商人、平民、奴隶等等开放……

“夫人~我们这成衣铺是这赤锦城里最好的了~！什么样儿的款式都有！您看看——”

“这几件如何？”店小二热情澎湃，眉飞色舞地介绍着。

继母看着这些服饰疑惑道：

“你们这里的衣裳怎么大多数都是红色的？”

“哟~这位娘子~您可不知道呢~？咱们赤锦城就是因为这地界儿的红色锦缎而得名的呢~！穿上咱赤锦城赤锦制成的红衣！保管衬得人艳若朝霞~人面桃花~”店小二话一出口，便滔滔不绝。

这时候祖母指着我和妹妹对店小二道：

“照着她们的身量，一人拿三套，不拘款式。”

店小二听后整张大嘴咧开的弧度更大了，他的声音拔高了许多：

“好嘞~！！夫人~~！请坐下稍候片刻~~~！包好了立马给您送来~~~！！”

店小二说话间，我仿佛看到了——

唾沫横飞……

祖母带着我们刚坐下喝了一杯茶，店小二已经把衣裳包好了递给那几个小厮，付过钱以后我们起身出门离去……

“那位小姐的气质真真儿的是——”

“贵不可言啊~~！！！这么多年了~！！我竟从未见过这般……”

身后店小二夸张异常的嗓音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