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一束阳光透过窗柩射了进来,盖在我眼皮上,红红彤彤的。我睁开眼,坐了起来,开了眼窗外,外头正是早春一片向荣的景象。春光正好,我伸展了腰肢,懒懒软糯地呼着翠衣的名字。闻声,翠衣就从推门而进,招呼道:“姑娘醒了,奴婢去给您打水洗漱。”
待洗漱完毕,翠衣伺候我到妆奁面前打扮。她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功夫,就把我装扮的甚是动人。比起昨天方宴之给我梳的那个似孩童般的发髻,翠衣选的垂髫分肖髻,就是要更加衬我些,果然还是女人更懂女人的美。
我透过铜镜看着她给我认真上妆,先拿炭笔细细地扫了眉毛,画的飞云入鬓,突显出双眼的神态。再拿了香味宜人的胭脂,叫我抿了,又点一点在两颊,两团羞云,分外娇怜。这样一比,昨天的出水芙蓉,新鲜是新鲜,就是对比之下显得没了颜色,不甚有滋味。而今日便是不遮不掩的,唇红齿白,顾盼生姿的倾城佳人。只可惜昨儿没休息好,这眼下的两道乌青,是盖也盖不住,但却是平添了一份病态娇弱美,惹人怜惜。
妆毕,我看着翠衣,依旧是一贯清甜的笑容,夸赞道:“翠衣姐姐你的手可真是巧。”
“哪儿的话,是姑娘自身美若天仙,奴婢不过是略微辅助,锦上添花而已。”
“你再夸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娇羞地点了翠衣一下,向翠衣面上看去,她年岁不算大,于是我又道,“这春色正好,可得要做些什么...要不咱们待会放风筝吧?等我跟哥哥拜见过侯爷,你就拿着风筝到院子里面来好吗?”
翠衣喜上眉梢,说道,“当然好啦!姑娘真是好玩性子,但可正好跟翠衣兴趣相投啦。往常我在府中,看见这么好的天气,总是想着不放风筝真是可惜了。现下幸而姑娘来了,正好作伴。”
我看见翠衣回答的那么开心,连奴婢的自称都忘了。我倒是没有存着责备她的心思,因而我本也是出身卑微的,不过是一个街头弃婴罢了。幸而师父看我小小年纪流浪街头甚是可怜,便好心收留,又传我武艺授我媚术,让我有一技之长。不然我哪儿有如今安坐在这儿受人伺候的资格,怕早是冻死饿死在街头,或是如乞儿一样卑微如草芥般苟活着,再好点,也不过是卖到富贵人家做同房丫头或是下等小妾,仰人鼻息,无论哪一种都是草草了此残生而已。所以我不会责备她,反而是羡慕她。她可以开心忘我,在这王府之中都存得几分赤子之心。而我呢,不过是精心雕琢的假人,如果可以便是连自己心脏的形状也是要拿刻刀雕刻,将无用的东西全都剔除掉。我不过是一个高级点的梨园戏子而已,一颦一笑总是不由得带了下意识的刻意,也只有在师父师兄或是方宴之面前,才能稍微喘口气,率性活着。
翠衣看着我一时没有说话,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急急忙忙地跪下行礼,向我道歉,“奴婢一时高兴,口快忘了形,僭越了姑娘,还请姑娘责罚。”
这王府内院,虽然比不上皇宫规矩严明,可是也是主仆有别,尊卑有序。我只是摇着头对她笑笑,扶她起身,把她拉了过来。翠衣看我并不责罚她,又亲自过来扶她,心里存着感激,说:“多谢姑娘谅解。”
我对她说道,“翠衣你虽是伺候的我的,可我不觉得你只是个婢子而已。你我无甚交情,可你昨晚因着我一句话,却是真真守了我一夜。我说不感动,那便是骗人的。我们两个年纪相仿,我没有姐姐,只有哥哥,可惜长兄如父,哥哥平日老爱管教我。现在,遇见了你,兴趣相投,又待我这样的好,我便打心底里把你当个贴心开朗的大姐姐看待。还望你不要说这些身份有别的话,这世上本不应该被分的如此等级严明的。”我顿了顿又道,“我改变不了这世界,但还想在这府中有你真心待我,你我以后不必如此生分,你私下里叫我妹妹就可。”我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看着翠衣,看见她眼中竟然已经喊着热泪。
我掏绢子帮翠衣擦了擦眼泪,翠衣更是感动,握住我的手掏心窝子地说道,“妹妹,我入这王府的时日并不长,我虽愚钝,但也见着这人情冷暖,大家都互有派别,相互提防。我原在家中是长姐,也有些家底。若不是因为后来家道中落,不得不出来做工养活家人,谁又愿意卖身为奴,终日伺候别人呢。想起我的小妹也正是向你这般天真的年纪,只是我常在王府,不能时时在她身边,看护她长大。如今我没想到,我还能在王府中,遇见你这般好的性子人。如果你要是不嫌弃我身份卑微,我也愿意将你当做我自家的妹妹一般对待。”
我点点头,顺势从袖中掏出一盒膏药,“我昨儿见姐姐手上有冻疮,就找了这冻疮膏来。我是最喜欢玩的,寒天腊月时的冰天雪地也不在意。这有时啊,就不免的耳朵冻得长了疮。而我恰好喜欢自己随便治治小病,平时对医药药理还算是有点研究。这药膏是我自己调制的,其材料并不难找,只不过这方子是我翻自己了好久的医书改制的,对冻疮有奇效,还加了些滋润美白的药材。还请姐姐收下,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每日睡前涂下,三日之内就应该有好转。”翠衣刚想道谢,我便笑着对她摇摇头,“不必如此生分。都怪我不好,弄花了姐姐的妆。就当做我的赔礼吧,接下来我也给姐姐画个美美的妆,把姐姐变成个绝世美人。”说完就不可置否地把翠衣摁到了椅子上。
翠衣心头一热,想来自己在王府中,还是头一遭,受了这么无微不至的关怀。顿时鼻子一酸,又想落泪,但因我正在给她上妆,便又急急忍住了,只是说,“我长的不好看,在王府中为奴为婢,虽时日不算长,但一年多下来,这皮肤肯定很糟糕。是成不了美人的,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我没有做声,只是嘘了一声,让翠衣先不要说话。我手法轻柔地给翠衣上粉,画眉,涂胭脂,动作熟练完美。一般女子,大多都是做完这几步就以为完妆,便停手了。可我学的媚术,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男子,更要迎合他们千奇百怪的喜好。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是易容大师,也更是装扮大师。我深知,眼睛是通往别人内心的钥匙。要改变一个人,就要先从眼睛着手。眼睛妆成了,整个人的气质感觉都会随之改变。翠衣是一双杏眼,可惜少了一点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应该有的韵味,我用画眉的炭笔,在她的眼尾细细勾勒晕染,又将胭脂用指腹轻轻点在眼睑下方,明媚之中又添了份恰到好处的楚楚可怜。妆成,我很是满意地打量着翠衣的脸,笑着对她说,“姐姐不要妄自菲薄,你现在自己睁开眼看看,这镜中的美人到底是谁。”
翠衣缓缓睁开眼睛,顿时按捺不住地激动了起来,忍不住凑到铜镜的最前面,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容。翠衣其实本是个清丽佳人,我这样寥寥几笔的改造,让她清丽之中添加了明艳的魅力,这是要给她换身衣服,说是贵族女子,也有人相信。果然女儿家都是有一颗爱美之心的,我这下只不过是点亮了翠衣,让她感觉到被注视被珍重的感觉。这会儿翠衣开心地合不拢嘴,一直含着笑,侧着各种角度,打量镜子中的自己,爱不释手,说道:“你刚刚还说我手巧,现在看了你给我化的妆,怕刚刚不过是你是有意打趣我吧。”
“哪儿的话,姐姐的五官本就不输人,只是自己来到王府之后,疏于打扮,没有认真看待自己罢了。其实认真说起来,姐姐又那比那些大家小姐差呢。”我的话给了翠衣极大的信心,他人看来,这作为奴婢就是全心全意侍奉主人的存在,可那些上位者不曾想过,奴婢也是人,有自己的人格存在。我这样巧手帮翠衣改了妆面,让她仿佛是找到了自我,看见了从前那个家道未曾中落,还有几分泼辣自信的自己。她喜欢我,感激我,现下更是对我带着一丝敬意。
我此番下来,这之后在王府中,至少也有翠衣认真待我了,这样无论做什么都要方便些。
我俩还准备再说一些体己的话,这时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翠衣连忙放下镜子,起身准备开门,这时方宴之就已经推门进来了。翠衣只好停下向他行礼说道,“方公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