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愿望幻灭了,变得每天惶惶不可终日。聪明敏感的人本就比其它人过的要辛苦,在他们日复一日地活着中,或许一辈子也不会问自己一句——“什么是生活的意义”。
陈褚也不会问,这话说的太过矫情,就像一个刚刚失恋的小学生。她只能在迷茫中看着其他人,每个人,默默观察着他们的快乐与痛苦,像极了一个变态偷窥狂。
兔子先生认真注视着她,面具下的脸看不清表情。
“有人说,所有痛苦的根源都不过是自己不够强大。拥有了强大的能力之后我可以去做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警察,最好的政治家……然后呢?”
“你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她听见兔子先生这样说。
“我不是中二病,以前看过各种剧情里,反派总是俗套的要统治世界,然后被主角暴打。先不说有没有足够的实力,我当时就在想——统治世界对我有什么好处?”
又是长久的沉默,陈褚甚至怀疑兔子先生刚刚一直在走神。
“后来呢?”突然,兔子先生若有所思地问道。
“后来,我的发小齐祺和我说,我会这么想只是因为我所想象的世界太狭隘了。”
“你并没有真正见到过这个世界。”齐祺说,带着对待朋友的关心,嫌弃与无奈:“你只是看到了你想看到的那一面,或者书里写的,其他人所感受到的。”
“你永远想象不到隔着太平洋温带季风下的车厘子有多甜;你也不会明白在战争中失去父母亲人的孩子内心的绝望;你甚至不知道你们家楼下每天摆摊商贩听到几块钱进账时的快乐——因为你从来都没有体验过。”
然后,齐祺带着似懂非懂的她去看了一场精彩的魔术表演。
“这个故事的结局也是一样。我愿意去相信第一个美好的,梦幻的结局。我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是我希望他们最后能得到幸福的生活。人有的时候需要的并不是事实,而是自己愿意去相信的东西,尽管其中掺杂着很多虚假和谎言,但那份通过欺骗得到的快乐,也是真实存在着的。”
“而且既然我们这种游戏参与者都存在,那么世界上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可是这一切都是基于你并没有实力改变世界。只是因为你的弱小,所以只能用欺骗得到快乐。假如你可以做到呢?有能力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新世界……”兔子先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些说不清的冷漠,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那份将个体化为整体的目光和视野,让陈褚突然想起了她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或许吧。”陈褚笑了笑:“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弱小而普通的人占多数。强大的造物层出栉比,但在他未能改变世界之前,他也是这个不完美世界的其中之一——他又怎么去创造一个未曾见过的东西呢?”
“所以……”兔子先生似乎有些被她说动了,又或许是被她的逻辑搞得有些混乱,琥珀般的眸子中竟罕见的出现了一丝犹豫和动摇。
“所以,”陈褚眨了眨眼睛,表情带着微微的狡黠。下一秒,她放在胸前的左手中竟凭空出现一朵花。长发的女人在满天的月亮下将它举到了男人眼前,血红的千月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剔透,没等男人反应过来,她的下一句话紧接着进入了他的耳朵:
“所以你又怎么确定,创造一个没有任何痛苦的世界而得到的,要比看见眼前这朵花更加快乐?”
兔子先生一时怔住。
不留痕迹地观察着兔子先生,陈褚明白,今夜的这番话已经达到了她预想中的作用。
夜色渐浓,在尼斯利高耸的城门处,他们遇到了一群特殊的队伍。这支队伍是千月节的夜游人,每当千月节是他们就会聚在一起,开始一场盛大的游行。
他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乐器,竖琴,长笛,只要你能想象的到的便应有尽有。队伍中的每个人都带着形状奇特的假面,穿着带着长长的流苏,色彩绮丽的披肩长袍。
悠扬的歌声和着叮咚的乐器的伴奏,在这座空旷的小城里响起,令每个人都忍不住驻足聆听。那旋律宛如一种呼唤,哀而不伤,细腻悠长。这群人将路过的游人都拉进他们的队伍,给他套上造型奇特的面具和长袍,即便是不会乐器也没有关系,他们可以一边跟着队伍一边拍打节奏。他们仿佛是混合着美酒和鸦片气息的结合体,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致命的感染力。
就这样,本就带着面具的兔子先生稀里糊涂地被当成了他们的一员,无奈中陈褚便也跟了上去。
空中的色彩仍在闪烁,却远不及地上热闹非凡。街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人们的鼻间萦绕着奶油南瓜派的甜腻。这支队伍绕过经年风化而老旧的街角,墙皮破败的砖墙,沿着布满河灯的莱纳河,乘着五彩缤纷的小舟顺流而下。这一切都仿佛童话里才会有的画面,如今切切实实让她经历了一番,颇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梦幻感。
突然,陈褚的鼻间突然闻到一股浓烈醇厚的香气。
有酒?
正当这么想着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手中拿着一个琉璃的小瓶子。手的主人仿佛心情很好一般,一向慵懒的声线微微上挑:“作为花的谢礼。”
陈褚伸手接过,展颜一笑:“谢谢。”
木匣不慎从怀里滑落出来,此时的小舟正转过一堵高墙,墙的背后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尼利斯内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转角透过,傲然降临于这个世界——疯狂而奇妙的一夜结束了。天空中的月亮全都隐去了身形,将舞台留给唯一至高耀眼的存在。
阳光照在陈褚的侧脸上,七彩的纺线织成的绮丽长袍熠熠发光,和着远方波光粼粼的大海,就像一幅具有普世宗教意义的油画。兔子先生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陈褚的注意力则放在地上的木匣上,沐浴在阳光下的木匣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在空气中慢慢熔化,盒子里的东西也终于现出原形。
一把纯黑色的短刀暴露在众人眼前。刀柄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是各种各样的鱼和大海,刀刃处被涂黑,但是从刀尖上闪烁着的戾光可以看出,这并不仅仅是一件装饰品。
原来如此……
影归于夜,光阴倒转,神终将重新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