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
持续不断的,像是极有耐心。
楚幼拍了拍我垂在沙发皮面上的手算是安抚,“我去开门。”
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喊住了他。
楚幼手握在门把上,转头看我,还是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嘴角酒窝深深浅浅。“那门外要是沈亦云,你刚刚说的话算数吗。”
我不吭声,就看着他。
他和我对视一会,然后手腕转动,门就此打开。
此刻是22点整。
“你好。”
“请问,许七味在家吗。”
门外一个嗓音沙哑调子缓慢的男人发问,这声音撕开我多年前记忆的封条,我整个人都僵住。
楚幼微微皱眉,“你是谁。”
“哦,我是她亲戚。”
这声音和善极了,还带点笑意。
停了有数秒,漫长的像数年。
然后我头一次听见楚幼用这么抗拒、不耐的声音说话。“不好意思,不认识。大晚的别敲门了。”
楚幼把门拉上。
我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在流回心脏,不知何时屏住了气忘了吐息,眼睛瞪成了死不甘心的样子。
他轻步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表情极为严肃,没什么声音几乎是用口型问我,“门外的人你认识吗。”
他聪明。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过早的离开父母学校庇护,他和社会有一种特殊的相处方式,比别人更敏感,比别人更有安危意识。
我不说话,呛了一口气小动物般呜咽了一声,掀开身上的被子扯着他的袖子一路拽到门口,步子走的比阿娇还轻。
我就凑在猫眼上往里看。
这一看我整个人都不对劲了,面色发白几乎要瘫下去。
楚幼虚托了我的背也学样往里看。
他看见就是我刚刚看见的样子。
一个男人,面相平平,是典型亚洲人的脸,五官圆润发油,他正像高度近视摘了眼镜凑在镜子面前一般,较为扁平厚重的脸堵死了猫眼的可见范围。
那是一张放大到几乎贴鼻尖的脸,他正笑着,颧骨上方拱起,眼睛却不小,笑起来扯着眼尾深如树干的褶皱。
那是什么样的笑呢。
我一眼就明白了。
带着点我知道是你、我找到你了、我来看看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等等诸多内容的笑。像是阔别多年回来重温、欣赏他的杰作一般。
只是门板之隔,距离近到可以互相感知。
就像我知道他在门外一样,他知道我在门内。
然后突然猫眼里一片漆黑,那个笑容也就融进诡异的黑里。
楼道声控灯因为长久没有动静灭了。
楚幼浑身发毛抿了抿嘴角回头看我。
更觉得像见了鬼。
我已经魂飞魄散,整个人只剩下个将死不死的躯壳。
然后他顺着我的背部轻拍几下,让我呛出堵在嗓子眼的气。
此时他再去看,门外已经没人。
灯还亮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也确实向下减。
室内静谧片刻,楚幼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看见了更恐怖的一幕,猫眼里突然贴上一张放大的脸,挂着狰狞可怖的笑容,同时门被狂拍不止。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像连开数发的枪。
一门之隔,但这是两个世界。
楚幼觉得气血凝滞,被人捏住了后颈,忘了做什么反应。
直到楼下有人开口咒骂敲门声才止住。
“许七味。”他不敲门了,调子扬起来拖了拖尾音,无所顾忌,怕我听不见似的扯着嗓子嚷。
我一哆嗦,伸手捂住耳朵,不住往后退。
“这么多年,你不内疚吗。”
那声音就是削尖了脑袋要往我耳朵里钻。
——这么多年你不内疚吗。
该内疚的是我吗?
是我啊。
烟雾缭绕的午后,淅淅沥沥的阴雨,扭曲的空间感。
楚幼这会儿逐渐反应过来,要拉开门被我一把拽住,手骨磕在铝合金门把上敲出沉闷的响声,痛的人神经末梢突突的跳动。
楚幼眉心一皱,扯了我微微打颤的手,“疼不疼?”
我还没做什么回应,他另一只手饶过我已经拉开了门。
我呼吸一窒。
——这么多年你不内疚吗?
一直以来你都缩在后面,却总让挡在你身前的人遭受那些飞来横祸。
许南星是死在你面前的。
错的不是你,但你就像过街老鼠一样,家都不能回。
楚幼和这一切无关,他明明已经从他的劫难里走出,可你又让他卷入你的荒唐事情来。
你要是勇敢一点。
许南星的坟头你也不会没脸去。
……
好在门外这次真的空无一人,声控灯照着这个昏暗晃荡的空间。
我看着楚幼,我知道他一部分过去,我知道按理我应该和他解释今晚这一遭,他要知道缘由不是为了知道缘由而已,他站在朋友的立场想要和我分担。可我不行,我说不出话。
楚幼微微怔了一会,做出让步。他伸手在我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你这样不行,要不你回家住两天。”
我摇头,向后不知道靠在了哪儿,有些站不住脚,身体又沉的厉害。“回不了家,他知道我家。”
楚幼摇头,“姐,回学校吧,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了,我不放心。”
他活的通透,反应也快,找了一个最快最合适的答案给我。
我嗯了一声,低着头看脚尖。
“他缠着你不是第一次了吧?为什么不报警?”
我矢口否认,“我很久没见到他了,这次也没反应过来。”
“沈亦云知道吗。”
我沉默了一会,“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和我谈恋爱。
我什么都知道,还敢和他谈恋爱。
又觉得好笑。
楚幼于是不说话了,低头端详我的手。
我一直没注意还被他牵着,他的视线落在我的皮肤上烧出一片滚烫来,这会痛感不尖锐了,麻的厉害。
他手指用了些力一按。
我倒抽口气,手下意识就缩回来,“疼。”
楚幼:“哦,疼。”
这人这方面脾气跟沈亦云一模一样。
手骨没断已经万幸,通红的手肿起来像只肘子。我慢吞吞拖了药箱上药,又凉又辣的,我也有些清醒过来了。头抵在双膝,“谢谢你,幸好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