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问道:“老爷，什么事情惹你大动肝火？”

申侯将一张锦书扔在了众人面前，怒骂道:“欺人太甚！宫涅竟然光明正大在珍明殿当着申后娘娘的面调戏侍女，还把我申家的颜面放在眼里吗？申后来信，要我再次派千问去宫里助她。可是……可是！”

夫人接道:“可是我家千问上次前去就差点被人行刺，还被那太子宜臼伤了了胳膊。我不同意，那边简直就是豺狼虎穴，你舍得再让她一个小姑娘去经历生死？我不管，反正我是不同意！”

申侯叹道:“我自然也是不想同意，但你看看锦书的之中所说，申后的近况实在艰难，他是我们娘家没有人出手帮助，我这个姐姐可真的就剩下孤家寡人了……”

夫人顿时死死抱住千问，哭诉道:“咱家就真的没有人了吗？何必每一次都为难这个苦命的孩子？她受的苦最多，身体也是最差，你当真如此残忍？”

申侯被说得无语，仰天长叹一声:“天下乱象已生，国危矣，可惜我力有未逮，不能保全申家所有人，实在愧对列祖列宗啊……”

千问看不得父亲如此难过，顿时从母亲的怀里挣扎出来，带着哭腔道:“父上您不要说了，我去！”

夫人立刻流出泪来，心疼地抱住了千问:“傻孩子，这是男人家的事，你何必逞强？”

“母亲，千问不是逞强，父母待千问这般疼爱，千问身为女儿身本就无以为报，今日能为父上分忧，也是我份内之事。”千问柔声道，“再说那边有姑姑照料我，只要我自己小心，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夫人看向申侯，也看得出丈夫眼中的无奈，家里有这么一个心智聪慧的女孩儿，既是他们的幸运，也是他们都不幸。

夫人叹息道:“千问，这段日子以来我知道你心里面憋着很多话，也知道你一直在念着的那个人是谁。母亲在这里跟你说，只要你愿意的，爹娘都不会反对。等你从镐京回来，让他来提亲吧，把你们的亲事定下，也好绝了镐京里面某些人的心思。”

千问俏脸有些绯红，这几年来，他和掘突虽然从未见过面，却从未断了书信往来。虽然大多数都是掘突来信，但她还是偶尔会回上一两封。有人总说距离远了，慢慢感情就淡了，但他们却不同，即使相隔甚远，两个人的心却越走越近。

“父上，不过是调戏了一下侍女而已，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筠雅有些不明白父亲的决定，“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的土地和天下的人都是天子的。你们的反应有点过激了吧？”

申侯看了眼筠雅，突然有些严厉的又带了些失望的说道:“作为家里的长女，为什么不能跟你妹妹一样读点书充实下头脑？每天就知道跟那些官家的小姐们攀比炫耀，到头来什么事都看不懂，要你何用？。”

筠雅顿时红了眼圈儿，愤恨的看了一眼千问，扭身就跑了出去。

夫人喊了两句没有喊住她，埋怨的看了一眼申侯:“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现在谁家的小姐不是这样，哪能人人都跟千问一样？”

申侯仍旧有些气恼:“年纪比千问大，见识却差这么多，你这母亲就是太过纵容老大了。好不容易给他们找了个师傅，这三年能跟着学下来的也只有千问，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这一通脾气，倒是把夫人的伤感给驱散得无影无踪。

转头看向陟延和尚华，申侯问道:“你们两个来回答，我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陟延率先答道:“回父上，我认为天子居然敢在珍明殿故意调戏侍女，就意味着特意发出一个信号，他已经可以无视申后的威严，想要在空中肆无忌惮了。”

尚华跟着说道:“幽王本就是一个荒淫无度的昏君。只要申后娘娘的威严被压下去，他就可以大肆扩充后宫，满足个人的***。”

“混账！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想害死我们全家人吗？”申侯急忙打断了尚华的话，出门向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无人才放心的回来，怒喝道，“倘若有人将这话传到了天子的耳中，他正愁没有借口对付我申国，岂不是引来灭顶之灾！以后休要再提此事。”

尚华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讷讷不敢说话。

申侯哼了一声，这才转向千问:“倘若你是男儿身那该有多好，我申国岂有不大兴的道理。你来告诉两位哥哥，我为何会大发雷霆。”

千问看了看脸色变的不太好的两个哥哥，轻轻摇了摇头:“我的想法跟两位哥哥一样。”

“你这孩子……”申侯无语，却知道这个场合千问是不会特意贬低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的，只好无奈的解释道，“我没有让你说别的，这是给你两个哥哥上课，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以后家里的事情要靠他们两个来处理，万一决断出错，有可能带来灭顶的灾祸！”

转头看向陟延两人:“我的用心你们可明白？”

陟延和尚华立刻点头，真诚的看着千问:“好妹妹，教教哥哥们吧。”

千问急忙躲开:“哥哥们千万别这样，天子挑这个节骨眼儿在珍明殿惹事，并不是想压制住申后娘娘——他们本就是夫妻，何来压制之说？他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试探一下申国的态度，看看我们能容忍他到什么程度。”

“一旦我们退步，他就会做出更加越礼无稽的事情来。而我们却真的又不方便出面干涉，毕竟是天子后宫的事情，假如我们管得太宽，必然会被朝廷上的有心人群起而攻之。现在的局势是，我们不能不管，又不能真去管，处境极其尴尬。这才是父上大发雷霆的真正原因。”

陟延和尚华听后如梦方醒，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小妹一言惊醒梦中人。果然还是我们两个见识差了，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一点都看不到。”

申侯这才叹道：“我最担心的便是此事，假如我什么时候撒手而去，如何能够放心地将申国大事交托给你们兄弟？”

尚华道：“不是还有妹妹？”

“混账！你妹妹终究是要嫁人的，嫁人之后自然是要帮着自己的夫君将国家治理好。岂会帮你？”申侯怒道，“再说你一个堂堂男儿，不思进取，竟然会有这种依赖他人的想法，我怎会生出你这样惫懒的儿子来？”

尚华被骂得低下头不敢吭声，陟延在旁笑道：“弟弟不过随口一句，父上不要生气。再说妹妹如此大才，我们只要让她嫁在国内即可，这样既能够帮助我等，又不会远离父母，岂不是再好不过？”

申侯尚未说话，千问却在旁亢声道：“我说过，我的命运自己来选择，我不会让任何人主宰我的命运。两位哥哥还是将精力放在国事上吧，我的事情自己决断。”

陟延眉毛挑了挑：“所谓长兄如父，妹妹，你这样说就有些越礼了。”

“越不越我不管，谁要掌控我的命运，就要看能不能.超越我的智慧，让我输的心服口服了。否则休想借口其他来控制我，为自己获利。”千问少有的语气坚定，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与平日所表现的柔弱完全是两种做派。

陟延被堵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有些泛红，在父亲面前强忍着没有发作，只哼道：“好好，你这样便是不自私了吗……”

申侯喝道：“都不要说了。千问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这是我和你们母亲对她亲口许下的诺言，谁也不要再说别的了。只要有我在一天，千问就是自由之身，只要她喜欢，上至王侯将相下至流民走卒，谁都可以做我申侯的女婿。”

这话说出来，无疑是最终确定了千问在申家独一无二的地位。这对于一个年纪最小的女娃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宠爱了。

陟延和尚华对视一眼，皆暗暗叹息。原本他们的确是打算将千问留下，这样一来最有力的智囊算是彻底留不住了，之前假若还有兄妹之情在他们之间羁绊，但今番把心里赤裸裸的想法暴露出来，彼此之间就多了一份功利益，或许再也回不到之前好无挂碍的关系了。

千问福了一福：“我去准备一下。”转身离开书房。

申侯叹息一声，望着千问离开的身影，喟叹道：“你们不要觉得我偏袒千问，其实她真的为我们付出多而索取少。这样尴尬的局面下，我能派出谁？前后几次，申国之中经找不到任何能够代替千问的人，无论头脑、反应还是处事方式，都是你们无法比拟的。我欠她太多，让她找个如意郎君是唯一的弥补。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是……你们就不要从中阻拦了。”

……

重新踏上前往镐京的旅程之前，千问给掘突送出了自己最后一封信。因为不知道此次带着使命前去能不能顺利活着回来，字里行间第一次满带着对他的思念。虽然距离两人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年，但是两年中可能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所以言语中带了几许的哀伤，也将自己潜藏在心中的喜欢毫不犹豫倾诉给了掘突。

假若有缘，咱们两年后相见，假若无缘，这便算是我千问给你掘突的一份交代吧。

悄然来到镐京城，身边只有莫离一人相伴，没有任何车队随行。在莫离的乔装打扮拿下，千问掩藏起惊世的绝色容颜，扮成一个普通民家女子的样子，随着早晨外出务农归来的百姓一起混进了城里。

两人并没有着急的去宫里见申后，这样去了也于事无补，按照千问的想法，不如先拜访一下平日与申侯交好，性情又十分正直的极为大臣。

第一个选择的对象是大夫叔带。

来到叔带的府前，恰好是早朝结束的时间，在门前候了没多久，就见到叔带气呼呼走了回来，申侯轿夫紧追忙赶，经还不能赶上他的脚步。

这大夫叔带身材高大，国字脸相貌威武，脸上胡须和头上皆已经白了大半，但眼神凌厉，气势迫人，一看就是满怀正义的肱骨之臣。

两人忙迎上前，远远就施了一个唯独诸侯家才会使用的礼节。

叔带微愣，立刻顿住脚步，将身后的轿夫和侍卫们喝止，上前道：“你们是哪家诸侯的使者？为何在我前门？”

莫离轻声道：“见过大夫。我们乃申国使者，这位是小公主千问。特来拜见大夫。”

叔带眼神快速光芒闪过，左右看了看，喝道：“随我来。”

三人急匆匆近了叔带的家，来到书房密室之中。两人才撤去了伪装露出真容，重新拜见叔带。叔带急忙扶起千问，上下打量一下，哈哈大笑：“常闻申国小公主聪慧容貌皆天下无双，现在看来传言非虚啊。凭借你知道乔装入城，先在外打探风声，便知道不是莽撞之人。很好，很好……”

随后突然叹息一声：“我终于明白申侯为何总是叹息，喟叹千问不是男儿身，如今我竟有相同的感慨了。”

千问谦虚道：“大夫谬赞了。实话说我来镐京根本心底没底，所以只能拜托几位心怀正义的前辈。”

叔带怒道：“幽王这几年日益娇横，荒淫无度，却还是对后宫众多嫔妃不满意。更是无视岐山水患地震，视天下流民与不顾，竟然妄图在全国招收美人扩张后宫。那尹球之流只会阿谀谄媚，罔顾私利，全然不堪社稷之危。真让人感慨，难道我大周已然气数将尽？”

千问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说道：“社稷在忠臣良将努力下保全，还要靠大夫您多努力。”

叔带哈哈大笑，声音悲凉：“晚了。今日我誓死力谏，却被那奸臣虢石父趁机进谗言，说我久有轻慢君王之心，借机指摘天子不是，已经被天子免去了官职，逐归田野了。”

莫离和千问料不到竟是这样的结果，顿时都有些目瞪口呆。自己竟然来得晚了，幽王和三公这样急于铲除异己，真的是要彻底败坏朝廷了。

从大夫叔带的府中出来，已经看得到叔带的家眷在收拾东西，看来消息传得很快，家人也已经探知了讯息，在做着回乡的准备了。

此后叔带携着家人回到了晋国，也是后来晋国大夫赵氏的始祖，当然这是后话了。

莫离和千问离开之后，怔怔发呆了片刻，千问总算振作精神，思虑片刻问道：“莫离叔叔，你可知道除了大夫叔带之外，还有哪位大臣是正直禀正的？”

莫离想了想：“或许只有另外一位大夫褒珦了，可惜他身在褒城，并不在镐京城内。”

千问咬牙：“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先去珍明殿拜访姑姑吧。”

莫离退后一步，歉然道：“微臣只能送小公主来此，现在后宫中禁绝男子，任何人都不可进入。我不能为申侯带来非议，只能在宫外等候。小公主放心，莫离会时时等候在外，绝不会误了您的安排。”

“茉莉叔叔不必如此，我们约好地点即可。”千问哪舍得让莫离如此，“再说叔叔形象深入人心，只怕在宫门外日日流连，反而引起警觉，白白惹出事端。”

莫离点头：“小公主说得对。那我就在不远处找间房子住下，静等公主差遣。”

两人说做就做，很快找到了一处较为偏僻不收人注意的房子。莫离出手大方，一个银锭让房主兴高采烈地离开，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两人商议好了联系方式和暗记，千问再三叮嘱，若有急事自会主动联系，倘若不急，就会预先留下暗记。之后再图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