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动静不一会老夫人便知道了,她静静的听完,没有就这事发表任何评价,而是道:“下不为例,便是芷儿敞开了门的随各房人去打听,这种不信任的举动也会让她不舒服,不管她要做什么,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既然愿意在最难的时候出面一肩挑起所有事,她的所做所为便只会对花家有利。”
苏嬷嬷满面羞愧,喏喏应是。
老夫人也并没有如同以前一般宽慰她,今时不同往日,花家既然要靠着芷儿撑起来,她这个做祖母的自然不能拖她后退,翠香是她身边的人,她的言行代表的就是自己的态度,这样的事不可再有。
花芷的心思却没有这些小事上,把要安排的事都安排好后,她再次来到老夫人面前提及退婚之事。
“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等沈家先有了动作那沈花两家就半点香火情都留不下了。”
老夫人这次没有再拒绝她的提议,只是问,“此事你娘可知晓?”
“我会和她解释清楚。”只要她说一切都是为了能让父亲回来,她就算有意见也会吞下去,不是她不疼自己的女儿,而是和她的婚事比起来,显然是丈夫的归家更为重要。
老夫人自是也明白这一点,叹了口气道:“芷儿你放心,花家绝不会辜负你。”
花芷福了一福,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日我打算去一趟别院和庄子,晚上在庄子里留一晚,祖母不用挂心。”
“多带些人在身边,一切以自身的安危为重。”
“是。”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老夫人就不再拖延,次日一早就先派人往沈家投了拜帖,她穿着一身湛蓝衣裳,全身上下仅用了一支古朴的银簪子把头发固定住就出了门。
关门闭府好几日的花家终于有了动静,关注着花家的人在看到随在软轿旁的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仆后纷纷把注意力转了过来。
待看到轿子抬进了沈府众人也不意外,看样子花家终是按捺不住出来寻找帮手了,就不知沈大人敢不敢沾手花家的事。
沈家的人同样在想这件事,沈追沈老大人今日正好休沐在家,接到拜帖那一刻起就踱着步子没有停下来。
两家相交多年,就是节气的礼物都比旁人要厚出两分,可如今这般情况两家已经门不当户不对,花家还遭了今上厌弃,沈追既便念着旧情也不敢继续把这门亲事当真,只是花家刚出事就急着撇清关系这种事他却也是不能做的,即便不失圣心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可怎么都没想到老夫人竟然在这个时候上门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总不好将人赶出去,只是怎么接待,以何种关系接待还是得琢磨一二。
沈老夫人并没有让老夫人久等,刚落座奉了茶她就由丫鬟仆妇扶着快步走了出来,边满脸笑意的告着罪,“之前在佛堂坐了会,沾着一身的檀香味儿,劳老姐姐久等了。”
虽然已经感觉到了沈家上下态度上的转变,可这话依旧让老夫人心下熨帖,尚念着旧情就好,便是人走茶凉,她也希望不要凉得太快。
“是老身打扰了才对。”
是老身,而非平素姐姐这样的自称,沈老夫人听着眼神便闪了闪,有些摸不清楚花老夫人的来意为何。
说了几句客套话后,老夫人直奔主题,“花沈两家多年交情,老身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前来是为退婚。”
这话实实在在的让沈老夫人意外,也忘了自己本来就是做着这样的打算,忙追问了句,“为何突然……”
“不瞒妹妹,这是我那大孙女的意思,她执意要和花家共患难,不想在这种时候离开家中,我告诉她沈家定不会和其他人家一般因为花家落难便苛待于她,她也只说和沈家公子无缘,没有来沈家享福的福份。”
花老夫人按了按红了的眼角,“她上有软弱的娘,下边还有年幼的弟妹,不放心也是应当,就是我这心啊怎么想怎么难受,请妹妹看在以往的交情上莫要再多问什么了,只是花家被抄,手边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请妹妹折算一下一应聘金聘礼共花费了多少银子,老身给你打张欠条,等花家缓过这口气定当如数赔给你。”
和沈家保全的名声来说银钱不叫事!沈老夫人按捺下满心高兴,一脸遗憾道:“是我们沈家没有福份娶到这么好的姑娘,打欠条的事老姐姐可千万不要再说,那是在打我的脸,打沈家的脸,没能帮上忙我家老太爷已经觉得很是对不起两家的交情了,再提银子就真的伤了两家感情。”
“这是两码事,世上没有退亲不退聘的道理,我也不能让我家芷儿被人戳脊梁骨,花家是遭了难,可花家没有姓赖的人。”
推脱来推脱去,最终沈老夫人还是半推半应着当场写了一张欠条,花老夫人在欠条上按了手印。
两家算得上是好聚好散,朝着送出门来的沈老夫人欠了欠身,老夫人上了软轿,心里竟觉得有些痛快,就像芷儿说的那样两家既保下了香火情花家也保住了脸面,以后沈家不说帮上花家什么忙,至少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那头沈老夫人匆匆回了后院,不敢有丝毫隐瞒的把花老夫人的来意说了,末了感慨道:“花家这气度确实是让我服气。”
沈追摇摇头,“真正有气度的恐怕是提出要退婚的花家大姑娘,可惜了。”
“那姑娘我见过几回,看着是不错,不过这亲事真像花老夫人说的那般是她一个小姑娘提出要退的?”
“以花家如今的情况花家还是半点不纠缠的主动退这门亲只有一个可能。”沈追敲了敲桌子,“比起和我们沈家结亲,花家大姑娘留在花家对他们的作用更大。”
沈老夫人眉头微皱,“老太爷是不是太高看她了?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
他也想看看她能做什么,沈追摇头轻叹,他倒希望她真的能做出点什么来,花家落到这个结局,花屹正那样一个正派的人被流放,实在是可惜了。
“以后多留意着点,能帮一把的时候就帮一把吧。”
“我倒不是不想帮,可花家可是遭了今上厌弃的,我们沾手花家的事对沈家不会有影响吗?”
“今上如果真的厌弃花家到了难以挽回的程度,太后也救不下花家女眷。”沈追看得透彻,只是就算如此,想要让今上开口让花家男丁回来却也不容易,金口玉言啊!
沈老夫人叹气,“就怕那些个和花家有旧怨的逮着机会要做妖,让花家的人更难过。”
与此同时,花芷也来到了花家城外的别院。
为了出入方便,她让管家买入两匹矮脚马,家里女眷多,不能没有马车。
带的人也多,大丫鬟里就留下了迎春在家,二等丫鬟带了四人,徐管家还从前院挑了六个可靠的下人,他让自己的二儿子徐英跟来了,也算放心。
这处别院看着不大环境却非常好,竹林环绕,风一吹刷刷作响,这种大热的天行走其中竟也不觉得热。
四叔最喜欢呼朋引伴来这里饮酒作乐,整个夏天基本一半的时间会在这里度过,之前也是在这里被带走,不知道当时四叔是醒着的还是醉着的,不过就算醉着也吓醒了吧。
想像了下那种场面花芷不厚道的笑了,笑完鼻子又有些酸,以四叔的秉性,恐怕就算一开始吓一跳也会很快适应过来,他早就说过,都是吃皇家的饭谁倒霉都有可能,这不,轮到花家了。
“小姐……”抱夏担心的看着自家小姐,心里也跟着难受,四老爷和小姐最要好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小姐,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吃苦头。
“我没事。”
别院的八个下人齐齐过来行礼,花芷虚扶了一下便进了院子,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尽可能的将东西放回原位了,可他们再努力也不可能恢复到最初的样子,那些搬走的东西他们变不出来。
看着那些空了的地方,花芷心底涩意又起。
皇帝一句话,午门血流成河,这就是皇权,相比起来花家只是流放已经算幸运。
花芷往后院走去,边吩咐道:“徐英跟着,其他人各自去忙吧。”
“是。”
徐英出来的时候就被父亲嘱咐过了,二话不说的跟了上去。
这个别院花家人默认是花平阳胡玩的地方,平时其他人并不会过来,花芷却是随着四叔来过几次的,每次四叔都会得意的拍拍后院的一棵槐花树,在那周围走上一圈。
四叔以为她早忘了幼时的事,却不知道她连出生时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什么都记得,更不会忘在她三岁生日时也还是个少年郎的四叔抱着她,神秘兮兮的在她耳边说他会给她攒一笔丰厚的嫁妆,比那什么十里红妆还要给她长脸。
在这个从嫁妆看在家是否受宠,从嫁妆决定进入婆家后会不会被看轻的时代,这是一份多重的心意花芷知道。
所以每每四叔拍那棵桂花树的时候她就知道四叔的秘密在树底下。
那里,埋着四叔为她准备的嫁妆。
花芷在树前站了片刻,上前两步在一个地方用脚尖点了点,“挖。”
这种事自然用不上几个女人,徐英从杂屋里找来锄头试探着往下挖,感觉下面有东西的时候就换了工具,慢慢的把上面的那层土弄掉,露出里面的大箱子。
在花芷的示意下,徐英把箱子搬了上来,在土坑里往旁边抠了抠,禀报道:“大姑娘,旁边还有,可要继续挖?”
“继续,慢着些用力气。”
“是。”
泥坑越挖越大,阵阵酒香扑鼻,花芷站在上边看着下面数排用红泥封着的大酒坛,左手用力抠住右手虎口,牙齿咬住舌尖,用痛意提醒自己此时绝对软弱不得。
在江南一带,有爱护女儿的人家会在女儿出生后埋下黄酒,到女儿出嫁时才会挖出来待客,所以这酒也叫女儿红。
她不知道四叔从哪里知道了这个典故,竟然埋了这许多的酒在这老槐树下,要不是花家出事,明年她成婚时这些酒一挖出来不知道要羡煞多少女儿家,而她,大概会哭吧。
徐英以为这是四公子自己喝的,抬头正要询问这些酒如何处理,可一看到大姑娘此时的神情他识趣的闭了嘴。
片刻后,花芷蹲下身拂去箱子上的泥土,摸摸箱子边缘,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把箱盖掀开。
箱子里意料之中的并非黄白之物,东西看起来也不是很多,东西五花八门,有字画古玩,有宝石,甚至还有一对夜明珠。
默默的数了数,数量和她年岁相等不多不少十五样,能让京中有名的平阳公子当宝贝收起来的恐怕无一不是无价之宝。
净了手,花芷拿起一卷字画打开,看着落款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她对字画并不感兴趣,平时也没有收藏的嗜好,可该知道的她都知道,比如这个无闻居士,往前推两个朝代的书法名家,他的吝啬和他的书法一样出名,相传为了不让人得到自己的作品,平时每每完成一幅自己欣赏够了后就会烧掉,在外边流传的少少作品都是他赠与好友或者遇上了他拒绝不了的人,比如当朝皇帝。
因为少更显稀罕,无闻居士的作品一直有市无价,多少收藏家求而不得,真不知道四叔是从哪里找到的。
小心的放回去,花芷拿起盒子里的一方砚台细细观察,果然在底下看到了一个刻印和两个印章,三人里一个是史书上有详细记载的人物,另两个也是千古流芳的大文豪……
再看一眼其他的,花芷想,在唱嫁的时候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摆出来不知道多少人会红了眼,她不许个门第高的人家怕是都防不住贼人登门。
放下砚台,花芷合上箱盖,如果把这些东西卖变了足够支撑花家几年的开销,还能有余力往北地送银子去,让祖父父亲等人能用钱换来轻松些的生活。
但是赚钱难吗?对花芷来说并不难,难的是把赚到的钱怎么有质量有好处的花出去,最后成为让花家的男人一个不少的从北地回来的助力。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份难得的心意她不想变卖,四叔做到了他说的,他真的在认认真真的给她攒一份风风光光的嫁妆,这些东西她要好好的收一辈子,便是她不成亲,这也是属于她的嫁妆!
“徐英,你带人亲自把这些酒送回去,路上小心些,一坛都不许少。”
“可大姑娘您还要去庄子上,小的怎敢先行回去。”
“这些酒,是我四叔埋了十多年要在我出嫁时用的。”花芷没有解释更多,徐英却瞬间明白了这些酒有多重要,低头应是。
抱夏打来水把箱子仔细的擦干净,又用干净的布包起来,念秋心细,怕人看出什么来,又找来一口差不多大的箱子,从书房里装了一些书进去,搬上马车的时候故意摔了下,书摔了一地,这样有心人就算打听也只当这两口箱子里都是书。
去往庄子的路上花芷一路都沉默着。
出门时还艳阳高照的天好像也响应她的心情似的渐渐被乌云覆盖,抱夏有点着急,别院和庄子不在一个方向,过去最少也得一个时辰,可别赶上这场雨了。
看小姐还是不开怀的样子,她打起帘子吩咐道:“走快一点。”
听到她的声音花芷也回了神,抬头看了眼天空,对家人的惦记更深一层,希望他们那里依旧是好天,太阳不要太大,不要下雨,便是她平日里话都不曾说过几句的庶出兄弟也不要生病,平平安安。
花家出事她才切身体会到了家族是一个整体,有福一起享,有难也一起受,有怨是肯定的,却并不会生出恨来,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