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九章 杀意(1 / 1)木辛文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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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晏傲雪穿好夜行衣坐在案前。案上依次摆放着新置办的匕首、飞镖、单刀,她挨个儿重新擦拭一遍。

半个月来,晏傲雪辗转难眠时便将它们拿出来,至今为止已打磨得锋利无比,丝毫不逊色她原本的兵刃。

她放下擦拭刀刃的麻料白布,从怀中掏出金箭簇,用力抚摸着上面那一圈鸿鹄纹。正是这支箭贯穿了他父亲的心脏。

十年前,一百多号蒙面黑衣人如一片黑雾突然冲进避世村,举刀便砍,挺剑即刺。将宁静祥和的避世村霎时间搅得天昏地暗,血肉横飞,惨叫迭起,熟悉的身影一个个倒下。

她一直想不通,到底是谁和父亲结下这么大的仇,不仅要取她全家性命,连避世村三百余口普通百姓都不能放过!

而现在,确认当年的凶手是公子敖,这一切倒可以解释得通了。父亲当年手握重兵,驻守酅城,公子敖想夺兵权,若不将父亲杀掉,换上庸霖的父亲庸寅,借机将酅城的兵力瓜分,哪儿来的一万五千兵马?哼,说不定当年的惨案,也有庸寅的一份!他那笔账她等着慢慢清算。

她想不通父亲哪里得罪了公子敖,不够,今夜她要先将罪魁祸首解决掉,或许他临死前会告诉她答案!

已近四更,她将箭簇收回怀中,拿起案上匕首别进腰间,飞镖藏于袖中,抓起锃亮的刀,吹熄油灯,起身走近黑暗中。

四更的打更声在院外敲响,惊醒子奕。他从床上坐起来,起身披上黑色外袍。

戴铉听到动静,从外屋走进来,看见子奕紧皱眉头,一脸不安的神情,问道:“少主有何事?”

“姜泽可有话传回来?”

“尚未。”戴铉想了想,补充道:“想必是少主多虑了,晏姑娘虽冲动易怒,但不至于不知轻重。”

子奕坐到书案前,倒了杯冷茶,睡梦中傍晚看到的晏傲雪仇恨、伤心、孤注一掷的眼神在他面前直晃,让他惊惶不安,他按住胸口,定了定心神,“心里总不踏实,感觉要出事。”

“姜泽一向机灵,若晏姑娘今夜真有所动作,肯定能想办法把她拦下来。再说,还有姜沛在外围观察府中动向。少主再睡会儿吧!”

“不睡了,取卷兵书过来,再将门窗打开。”他饮下冷茶,睡意全无。

子奕压下不安,翻看已读过不下百遍的兵法,希冀这些熟悉的著作能让心重新平静下来。可他留心听着院外阵风吹得旗幡簌簌,树枝飒飒作响,依旧心神不宁。

又过了一刻,东面忽地无声腾起一阵青烟。天太黑,离得又远,戴铉快走两步,仔细分辨是不是国子军的青锋烟。

子奕已迅速起身系好外袍,抓起挂在架上的剑,戴铉刚走至门前,他便旋风般冲出房门。

几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发出信号的地方,在街巷的角落里发现了体力不支倒地的姜泽。他满脸是血,浑身的衣服被血浸透了。他后背划开一条巨大的伤口,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侧腰际,差点将他脊柱砍断。

姜沛瞬间红了眼,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

感到有人轻轻推他,姜泽挣扎着清醒过来。

“少主……公子敖早有准备……我们,我们中了埋伏,晏姑娘……晏姑娘为了掩护我,将追兵引开了……”

“她往哪里去了?”子奕急急问道。

姜泽虚弱地抬起手,往街道东边一指。

“你们先送他回去,戴铉跟我去追。”

晏傲雪边打边退,可追兵源源不断地追上来,飞镖早已用尽,普通的单刀受不住她大力的砍刺,刀刃伤痕累累,方才的一击下终于寿终正寝。她将剩下的半截断刃飞出,正中一名侍卫咽喉。从腰间拔出匕首——她手上只有匕首可以用了。

她这时才感到后怕。今夜做好准备的不止她一人,鹿蛟和武趵早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她来闯。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会放松警惕,没发现府中临时加派人手埋伏在房顶的弓箭手。

姜泽在安顺堂前追上她,劝她回去时她一意孤行,待冲进房门发现假扮公子敖的鹿蛟,再退出来已经晚了,铺天盖地的箭雨从房顶上射出,晏傲雪奋力挥刀挡箭,二人飞身冲上房顶杀出一条口子。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武趵这个卑鄙小人眼尖,瞅准姜泽武功稍弱,拔刀全力攻击他。晏傲雪连忙分身去救姜泽,鹿蛟致命的一箭就到了眼前,她迅速抬刀阻挡,只来得及拦腰削断箭杆。断箭带着劲风刺穿她的左肩,巨大的冲力将她震地向后退去,脚下一个不稳,眼看要从房上跌落下去。

姜泽一把拉住她,整个背部便暴露在武趵的刀下。武趵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下,姜泽感到背后袭来风声,向前一个挺身躲避攻击,同时将晏傲雪向上一拽,给她充足的落地时间,他自己则摔下房顶,吐出一口鲜血。

晏傲雪眼中酸涩,咬牙将扶起他,趁追兵没来,在巷子中将他藏好。

她不顾左臂流出汩汩血水,用右手拉下蒙面的黑布,问道:“你身上可有报信之物?”

姜泽费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筒递给她,是国子军先锋营的青锋烟。

她道:“你在这呆着别动,打起精神来,我去将追兵引开,一会儿我放出信号烟,会有人来救你!”

姜泽一口血闷在胸口说不出话来,用沾满血的手抓住她的胳膊不放,眼中写满担心。

“放心,我命大,家仇未报前我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她松开他的手,向反方向跑去。

一场酣战。她知道自己隐藏姜泽让她错过了最佳撤退时机,可她并不后悔。她且战且退,她将匕首刺入一名追兵心脏,用掉最后一件兵刃。

追兵知她厉害,不敢靠近,五十多人举着长矛长戈将她围起来,堵在死胡同。

她右臂扬起,单手一揽,将一把长兵器夹在腋下,下盘站稳,全身发力,长杆横扫,击倒十几人,但追兵还是只多不少地涌上来。

一路拼杀,她已近力竭,出师未捷身先死,她终于要断送在此?可笑她大言不惭,说她大仇未报想死也死不了呢!今夜她连仇人的面都没见到,真想仰天大笑!

她左肩低垂,鲜血直流,身子晃了晃。绝望之际,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剑在黑暗中飞旋,快若闪电,眨眼间,面前的侍卫纷纷倒地。

戴铉利落地收回剑让到一旁,闪出身后的子奕。

她眼中神采一亮,看着他那张沉静的脸,心也忽然跟着安定下来。她没想到子奕这个幕后主帅会来救她,内心升起一抹不一样的情愫,想要真心地信任一个人,信赖他,甚至倚靠他。

他站在黑暗中,平静地扫视她全身,视线落到她流血的肩膀,淡漠如霜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看到她的一瞬,他心中如释重负,也许他终于懂得了什么是牵肠挂肚。

“你先送她回去,看住她,哪里也不许去。”子奕没有走过来,对戴铉说完,转身走向来处。

“你去哪儿?”她急忙问。

他顿了下脚步,心中气恼,可还是偏过头,道:“善后。”

*

戴铉一言不发地扶着她的胳膊将她安全送回万松园,推开云松苑的房门,让她进去。

晏傲雪抬起头,五折山水屏风、雕云翘头案,摆满竹简的半人高的书架映入眼帘。

“这是子奕的房间!”她不解地看向戴铉。

戴铉依旧沉着脸,“少主的寝室位于正中,四面都有护卫保护,是苑中最安全的地方。我让人打水过来,你安心在这疗伤。”他提醒她,“府中没有女子……”

“我会自己疗伤。”她急忙道。

戴铉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有侍卫端着盛有热水的木盆进来,剪刀、干净的白巾、药瓶等物品用托盘盛着放在梳妆台上,将门从外面关上。

在陌生男子的房间里晏傲雪坐立不安。坐在梳妆台前良久,环视室内,门窗紧闭,梳妆台的背面放置一面劲松屏风,台上烛火摇动,透过屏风隐约看到里面的轮廓,渐渐安下心来。

她与铜镜中的自己对视一眼,安慰自己:她只在这里快速处理一下伤口,应该无碍。

打定主意,她熟练地将箭杆周围的衣服剪开,脱下衣袖,露出雪白的肩头。白巾咬在口中,她右手握住断箭猛力一拔,疼得她整张脸霎时皱起来。她颤抖着手将沾满血的箭往梳妆台上一扔,取下口中的白帕子按住血流如注的伤口,她疼得大口喘气,大颗大颗的汗珠沁出额头。

待止住血,在伤口撒上创伤药,她用牙咬住白布一端,驾轻就熟地单手为自己包扎好伤口。她满意地合上衣襟,为自己的技能称赞,疗伤这种事简直小事一桩!

忽地,铜镜中人影一晃,一阵黑风向她受伤的肩膀袭来。她一惊,房中什么时候溜进一个人,自己喝外面的侍卫竟然没有察觉。电光石火间,她快速向旁一闪,脑中根本无需思考,抓起离得最近的兵器——梳妆台上的断箭旋身而起,全力刺向身后。

身后之人纹丝不动,硬生生受了她一箭,正中他左肩,位置刚刚好与她的伤口相同。

一滴……

两滴……

滚烫黏腻的血顺着箭杆滑到她手上,滴到地上。

她被吓到了,呆了一瞬,急忙将箭拔出来,松开手要去找巾帕为他止血。

他一把抓住她,眉头没皱一下,仿佛不知疼痛,深邃的眼盯住她,好像要从她紧张的情绪中读出些什么来。

“你疯了!为什么不躲?”她大叫着抽回手,拿起梳妆台上干净的白布伸进他领口按在伤口上,气得骂他:“我的箭再偏一点,你就没命了!”

他低头看她。

她眼中冒火,焦急地处理他的伤口,眉头轻蹙,双颊绯红。

他本想劈头盖脸好好骂她一顿,再像惩戒姜泽姜沛一样狠狠处罚她,才能让她改改冲动的个性,长长记性。

可方才他看到她背后遍布的伤痕,见她一个人熟练地包扎伤口。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一只孤独的火狐狸,习惯了独自舔伤。他的心猛地揪紧,莫名地心疼起来。

他喃喃自语,“我是疯了。”

晏傲雪没听清,只觉他太高,仰头处理伤口不便,拉着他坐下,毫无男女之嫌地扯开他的衣襟,仔细地替他清理血迹、包扎伤口。

他对她的大胆行径习以为常,任她忙前忙后,沉默不语。

她将手擦净,带血污的白布沉重地往旁边一放。他一言不发,气氛沉闷,她将心一横,罢了,要杀要剐,凭他处置!她扬起头,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

“今夜鲁莽是我的过失,要打要罚,给个痛快,我毫无怨言!”

他不动声色,“怎么,这就沉不住气了?”

“早死早托生,总比在这被你吊着胃口强!”她口气强硬。

“被我吊着胃口?”他忽地一笑,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温柔,“究竟吊人胃口的人是谁?不知是谁突然扑上来吻我,又莫名其妙地扇一巴掌?”

经他一提,她局促不安起来,脸上有些发烧,“能不能不提这茬儿?”

他倒有些开心,“不能!如果之前我对自己存有信心,认为自己的魅力吸引了有凌霜傲雪之称的晏傲雪,那我今晚也该看明白了。你连续两次夜探公子府被当成刺客追捕,而我恰巧两次都被你利用替你做了掩护,让你侥幸逃脱。”

他神色忽然一沉,正色道:“但我现在很后悔,两次追捕都没能让你提高警惕,反倒让你自视甚高,大意轻敌。武趵生性狡诈,鹿蛟凶残嗜杀,公子敖暴虐多疑,一个武趵或许你足以对付,但再加上一个鹿蛟你便无暇应对。鹿蛟是公子敖的贴身护卫,若凭武力,公子敖不会给你单打独斗的机会。不将鹿蛟解决,或用计将他二人分开,你想找公子敖报仇谈何容易?”

她知他所说有理,在气头上却不想承认,故意跟他作对,“随你怎么说!你明知公子敖就是杀害我全家的凶手,却看我像无头的苍蝇乱闯乱撞,你无非是想阻止我报仇,想罚便罚,何必多说?”

她的固执引起他的火气,“谁说我反对你报仇?我是不赞同你自杀式的报仇方式。你一遇上复仇的事就冲动得不管不顾,若能拉着公子敖同归于尽也就罢了,可你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你的做法无非让亲者痛仇者快!你想报仇,怎能不认清形势?”他的大手拉住她纤细的胳膊,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的眉峰微蹙,神色严肃,“公子敖好美色,除非你自荐枕席获得公子敖的青睐,否则断然没有下手的机会。再者,公子敖十七岁时就已经是力举两千斤的勇士,即使你刺杀就一定能保证得手吗?还有——”他俯下身,低头靠近她,作势要吻她。

“你想干嘛?”她身子向后仰,警惕地看他,威胁道:“不要以为你是前线统帅就可以目中无人,你再过来,信不信我再戳你一箭!”

他坐回去,好整以暇,“看,你根本就做不到!你的眼神硬得跟狐狸看见猎人一样,时刻准备着利爪和尖牙想要将对方撕碎,而不是女人能迷惑得猎人晕头转向的娇柔妩媚。色诱你做不到,只能静待时机,懂吗?”

怎么?将她当小孩子说教?玄奇营上下谁不对她交口称赞,连师父也说她天分极高,还用得他来指手画脚?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别人都说我容颜脱俗,说不定我突然领悟,在这条道路上走得一帆风顺!”她气哼哼道,妄想撕破他平静自持的面具,将他激怒。

“别白费心机,也不用说气话,男人一看你这眼神就会了解你心中没存柔情蜜意。本来我挺欣赏你坦率真实,不屑于虚情假意,而且有自知之明。但碰上复仇这件事,你怎么这么轴,就学不会变通一下?”

晏傲雪火了,羽眉倒竖,抬眼盯住他墨色的眼,“绕来绕去,你就为了说我不够娇柔妩媚,不懂色诱?我是名谍者,更是杀手,我承认我今晚不该冒失行动,也不该误伤了你,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肆意羞辱我,那你可想错了!”

他突然收起苦口婆心和关切的眼神,恢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漠神情,冷静地看她,好似方才谆谆善诱的是另一个人。

她鼓起的斗志瞬间烟消云散,好像叛逆的小孩子,父母越是阻拦越是偏要做,一旦失去管束,反倒心中空荡荡的。

不知何时,院中呼啦啦站了一帮人,火把通明。

席彭义正言辞的声音传进屋内,“武大人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少废话!叫崔璞出来,公子有请!”

晏傲雪一惊,接着是一脸茫然,“他怎么追到这里来的?莫非是我露了踪迹……”

“我们派人去接姜泽的时候,他就躲在那里,我赶回去发现他的时候已经迟了。”子奕站起身来,整整袍袖。

“那你还跟我说这么多!还不早做打算?”晏傲雪气得不打一处来。

戴铉推开门,站在门边等候。

“做什么打算,逃跑吗?那样的话几代人付出的心血都会付诸东流。”子奕回身,居高临下地看她。那眼神深邃,很明亮,她却不懂其中的含义。“你就在府中好好思过,哪里都不许去。”

晏傲雪听懂了他的意思,隔着袖子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抗,不需要你代我去!”

他扯开她的手,冷冷道:“你去了又有何用?不过一死罢了。”他转身跟戴铉一同出去。

她听见外面院中武趵大喜过望地叫人给他戴上锁链,杂沓的脚步声将他带走,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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