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再加把劲!一定要在这好多日把田里的黄泥全部运到外面去!决不能耽误了今年下一季谷子的播种!”
说话的人是当时的龙岗村党支部书记何士义。
当时的何士义和现场所有青壮年一样光着上身膀子,全身不断地被夹杂着泥水的大雨冲刷着,身下的裤腿已经不知不觉沉到了仿佛会把人吞进去的黄泥之中。
一场大雨从今年6月下旬便不停地下着,从一开始便越来越猛烈,我国南方特别是长江流域出现了历史上极为罕见的特大洪灾。
截至到八月初的今天,全国共有29个省、自治区、直辖市遭受不同程度的洪涝灾害。
地处南边的龙岗村的梯田原本已经被山上冲下的黄泥和碎石子覆盖得几乎没有缝隙,全村忙活了一个月才最终剩下地势最不利的何屋属田。
现在在何士义身后站着全村几百名各家各户派出的抗洪人力。
大部分是二三十岁的壮小伙,手上都拿着自家的铲子和畚斗,在暴雨和黑暗的的笼罩下,准备和这场“灾难”进行一次最后的决斗!
天空突然划过一场闪电,把一个个暗淡的脸庞照得发白。
“大家开始按分工运土!”,一声沙哑的爆破音从何士义口中迸出,紧接着四周才是一阵轰隆声,何士义今天分明就是要挑战所谓的老天爷的。
所有人开始了不停歇的铲土、运土,何士义也还是一位三十二岁的村干部,他带着村里的其他干部和群众一起抗争着,甚至没有铲子的时候直接拿手刨着这些废土。
一个新婚一年不到的小伙子林家老二林茂森也在他娘家的属田里拼命干着。
此刻他的心情极度复杂,不仅因为这久久的暴雨让下半年的生活没有着落,更因为老婆在家怀孕已经八个月了。
他非但丝毫感受不到即将作为父亲的惊喜,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会突然多出来一个新生命,工作还没有着落的自己应该靠什么养活一家人。
想到这里,他用力地铲着地里的土,都全然忘记了周围的暴雨。
三天后,低处的大水河依然波涛汹涌,但是消失了两个月的阳光却珍贵地出现了。
林屋的单身老汉林启明也出屋在对面山上高处牵着自家准备耕地的老黄牛吃着草。
启明老汉边走边拿着一支发旧的竹笛子吹着《鹧鸪飞》,笛声越过这一片山谷向茫茫无际的天边飞去;
阳光慷慨地洒在每个人都是泥渍的脸上,所有人零零散散相互靠在一起只有消不去的疲倦。
包括何士义在内的所有人都无暇顾及阳光的明媚,百亩田几万方的土被运走了,紧接着翻翻土便又可以重新种稻谷了。
“茂森子,你家媳妇要生啦,快去乡上卫生所看看!”
上林屋林儒丘老头的张老太急忙忙地赶过来,脚步虽停下了,气还直喘着。
茂森突然惊醒了,地上脚边的农具还没捡起来就一溜烟往街上卫生所去了。
卫生所产房门口站着茂森的老爹林恭良和老娘,自己的大姐林茂花和入赘的大哥李孝章还在地里照料着不能过来。
老夫妇俩人正不知所措地在门口踱步着,老两口子双手几乎同步地搓着。
“参英,参英怎么样了?”
茂森扶着刚刷着绿漆的墙面气喘着说道。
“在里面呢,等着吧,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茂才平静了下想往旁边的凳子上坐着,还没坐上去突然又往产房门口焦急地望着。
已经70岁的恭良面对自己即将出生的孙儿,却显得十分平静,自己的大女儿都已经生了儿子,再来一个也无非是从外公变成爷爷。
茂森老娘看着眼前的爷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希望抱老二孙儿的愿望可是等了太久了,真希望是个男孩啊。
何参英自从嫁到林家便与公婆的关系相处极差,好在最近怀上了孩子,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才相对以前有了很大的缓和。
“林参英家属来抱孩子,是个小男孩。”
茂森老娘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她双手合十在门口朝着天上拜了又拜,心里感谢着老天爷善待着这一家人。
对于她这样老一辈的妇人来说,生男孩似乎就是生活对她们最大的宽慰。
茂森抱起这个新的小生命,不知道为何感到身上沉甸甸的,像是有什么在压迫着自己,或许就在他真正成为父亲的这一天,他明白了什么是作为人父应该承担的责任。
“孩子还没取名字,现在的孩子都希望多读点书,我看就叫怀文吧。”
林恭良倒是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说着便起身慢慢走出医院大门回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手里点了一根卷烟掐着。
倒是参英累的不行,茂森老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照顾着自己还在病床上的儿媳。
在龙岗村,林屋分为上林屋和下林屋,两屋的人家为方便倒腾柴火都住在山上。
每家的屋舍周围都会种些高大的杉树和小片竹子,间间瓦房错落分明。
这要是在春天,便会看到半山腰绕着些淡淡的云雾;
两山中间隔着一条大小合适的大水河,从大水河向两边地势越来越高,其间还有一层层的梯田。
这几天又出来了太阳,照在两山之间便处处泛着微光,这座南方的小山村仿若南方的世外桃源一般;
林恭良一家便住在大水河西岸的下林屋,而林儒丘一家住在东岸的上林屋。
好像从地理位置就决定了这两位老人一生的“对峙”。
林儒丘今年71岁,比林恭良仅仅大一岁却让林恭良气的不行,对于他们来说,大一岁就是长幼的区别,于是从小林儒丘碰到林恭良便非要让其叫他大哥不可。
林儒丘祖上三代书香世家,可是林儒丘却自称只习得半部《论语》,其余三书不论《孟子》、《中庸》、《大学》一概不读,更别说五经了。
他原先也还是村里小学的语文老师,恭良的儿子茂森和老三茂才都是他的学生。
尤其是茂森,对老爷子特别喜欢,高中辍学以前总是喜欢跑到林儒丘家里询问关于儒学的考究,现在的林儒丘因为年龄太大不得不退休回家了。
恭良自小从师傅学习木工,是一位手艺了不得的木匠,看不得林丘儒整日卖弄自己的学问,便也给自己打上“墨家”学派的旗号。
无奈儒丘恭良两兄弟几乎在同一年同一天取了媳妇,奇怪的是两人四十还未有一儿半女。
可是谁都没想到最后恭良却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让他在林儒丘面前不知道多得意。
现如今林恭良孙儿又一个接着一个,表面平静的他恨不得把消息写在大大的红纸上贴在村门口给林儒丘每天都看。
林儒丘倒是每日一句“七十已过,早已从心所欲,不逾矩。”至于恭良家是喜是优倒是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故事就是从一九九八年这个多事的秋天开始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