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苏收回了目光,娘子现在的心思他猜不透,不过只要穿上这身衣服,背起药箱她就是医婆。
医婆怎么会拒绝赚银子的机会,这样好的机会多少年都遇不到一次。
顾明珠伸出手来,贪婪的模样一览无余。
陈婆子反而松了口气道:“放心,少不了你的药钱。”
顾明珠点点头,又看向床上的陈二,然后指了指陈婆子手里的药包,又从药箱拿出一个小沙漏。
柳苏解释道:“我家娘子说,病患刚用完了药,要过一会儿再服用这神药。”
“我知道,我知道,”陈婆子道,“老婆子方才一时着急,竟忘了这一桩了,药不能一起吃。”
说完话,陈婆子将手里的“神药”收好,走到陈二床前:“我先带医婆去看看你兄弟。”
陈二晦暗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喜气,连喘息都没有那般急促了似的,仿佛很快他就能好起来。
这份希望只是源于她给的那瓶“神药”,那“神药”不过是黄芪、当归磨粉制成的,根本救不了陈二的命,只能让他感觉有些气力罢了,之前她给陈二用药也是益气为主,这才让陈二错觉她能治好他的病。
陈二早就没救了,只是他不愿相信。
也不知道陈婆子和陈二母子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才让陈婆子改变了想法,要带她给陈二那些兄弟治病。
顾明珠跟着陈婆子一路前行,陈婆子停下来几次,显然对这个决定有所疑虑,不过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引着顾明珠走上条小路。
“前面不好走,娘子小心着些。”
走了好一阵子,在不远处隐约看到了处破败的房子,房子已经垮了一半,剩下半个房屋都被草木覆盖。
“生病的人不敢四处走动,会被人嫌弃,只好在这里。”陈婆子解释。
顾明珠摇摇手示意不在意这些,伸头向房子看去。
“我先去说一声。”陈婆子刻意咳嗽了一声,提醒房子里的人她来了。
不多时候,陈婆子向顾明珠招手。
顾明珠和柳苏走了进去。
房子从外面看很小,里面还不算太过狭窄,只是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陈婆子带来的灯摆在矮桌上。
顾明珠向周围看去,陈婆子正站在不远处与一个人说话,黑暗中似是还有几个人坐在地上,她看不清楚他们,但她知道那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她身上。
虽然早有准备,仍旧免不了在这时候心跳加快。
只听陈婆子道:“小二这几天精神好了些,就是吃了她的药,小二惦记着你们,让我带她过来。”
那人声音粗哑:“怎么能……这般轻易就带人过来。”
“这是小二的意思,小二吃了那么多药,只有她的药有用。
你们治不好病哪里也挪动不得,总不能就这样等死。”
陈婆子话音刚落,顾明珠就转身走出了那房子。
“咦,娘子你做什么去?”陈婆子急忙去阻拦。
顾明珠伸手指了指那屋子,然后摆了摆手,仿佛十分害怕,一个寻常的妇人就该如此。
“来都来了,你怕我们不认账?我先给你银钱,他们都是流民,去年闹灾荒跑到这里,每日出去做点活计,晚上无处落脚,我儿可怜他们才让他们这里住下,平日里我也帮着照顾他们吃食。
现在他们一个个得了这要命的病,留着银钱也无用,我跟他们收来都给你做药钱,吃了药好一些能走动了,他们就会离开回户籍去。”
说着陈婆子又掏出一包散钱塞入顾明珠手中,虽然没有那五两银子多,却也是不少,这次顾明珠的挣扎的不再那么厉害了。
“这就对了,”陈婆子道,“赚钱的营生你怎么还能推推搡搡。”
顾明珠勉为其难地将银钱收下,跟着陈婆子再次进了屋,柳苏上前拿起了灯,跟在顾明珠身边寸步不离。
两个人开始给屋子里的人看症。
“这里只有一盏灯,照也看不到什么,”陈婆子道,“娘子看脉就好了,还少了麻烦。”
是不想让她看到那些人的脸吧,这样即便她出去说了什么,也没有大碍。
顾明珠听从了陈婆子的话,拨开那人的袖子,手指搭上了脉,仔仔细细一个个地看过去。
这些人的病症都和陈二一样,他们的手上也布满了老茧,显然都是采石人。
顾明珠打开药箱,开始在灯下配药。
“我这病能好吗?吃了药是不是就能走路了?”终于有人忍不住问。
顾明珠没有说话,陈婆子帮忙解释:“她是个哑巴,不过她说过,小二的病能治,你们自然也能治得好。”
“就算能治好,只怕我们也逃……”有人啐了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阻止。
顾明珠将药包送到陈婆子手上,陈婆子露出笑容:“如果娘子能药到病除,将来我为娘子找营生。”
这话仿佛让房子里的气氛轻松了些。
顾明珠正要离开,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立即有人前去门口查看,眨眼功夫外面的人进了门。
“今晚不太对,报更的时间晚了半刻,照我们之前约定好的,报更迟了,就要立即离开,你们先走,我留下等消息。”
来人说完话,才发现今晚有些不同,房子里多了两个人。
那人皱起眉头。
“这是我带来的医婆,”陈婆子道,“刚刚给大家看了脉,现在正要走。”
顾明珠只看得那人向她来看,流露出的态度颇为不善,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柳苏立即挡在她身前。
“出去什么都不要说,”那人道,“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
顾明珠忙点头。
那人又看向陈婆子。
陈婆子拽住顾明珠的袖子向外出了房子。
三个人比来时走得更快了些,刚刚走过那条小径,还没进陈婆子的院子,就看到四周有火把晃动。
陈婆子整个人僵立在那里。
是官兵,在夜里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只能是衙门的人,顾明珠使劲扯了一把陈婆子,陈婆子这才回过神跟着顾明珠跑动起来,三个人一口气跑进回了院子。
陈婆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现在外面正发生的事仿佛击垮了她,她眼泪跟着淌出来:“天杀的世道,喊冤的反被冤……”
陈婆子说完这些,发现自己失言,就闭了嘴,半个字也不肯再提。
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显然破房子里的采石人已经被衙差带走了。
那些采石人患着病症,根本走动不得,必然会被抓,陈婆子让她去治病,是想让他们病症好转些,可以离开那里,这几日衙门四处抓人,早晚有一天会发现他们藏身之处,与其等死不如冒险一搏,也许还有希望。
顾明珠看了看陈婆子,今晚她不宜打听太多事,那陈二行动不得,陈婆子不会丢下儿子离开,等到明天一早从衙门里知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大概会有个猜测,那时候再来试探陈婆子不迟。
至少陈婆子和那些采石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否则就不会这样轻松地放她离开,陈婆子说的“喊冤的反被冤”,意思是那些采石人身上背了冤屈。
会是什么冤屈?冤他们是盗匪吗?
城中出了事,她不宜再逗留下去,顾明珠指了指门外示意要走,陈婆子点点头:“今晚吓到娘子了,我也不知竟会这样。”如果她知道会出事,怎会带这医婆前去,原本也是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现在事情不但没成,衙门的人来了将人带走不说,还让这医婆知晓了这些,她也只能胡乱遮掩,只希望这医婆不要说出去。
顾明珠慌忙摇手,仿佛恨不得立即与这件事脱离干系,匆匆忙忙与柳苏一起提灯赶路。
陈婆子看着他们的背影,松了口气,眼前却也阵阵发黑,袖子里的短刃落在地上,发现事情败露她心中对医婆起了杀意,摸了这短刃出来,可还是没能下去手,陈婆子捂住了脸“呜呜”地哭起来。
她杀不了人,最终还是要等着被杀吗?
老天爷,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接下来该怎么办?谁能来救救他们。
顾明珠方才急着离开虽是做给陈婆子看的,她也确然该快些回到家中,这个关头在外面逗留可能会有危险,万一被衙差遇到盘查那可真就麻烦了。
顾明珠正思量着,忽然感觉到身边的柳苏快走一步挡在她面前,她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明亮而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显得他格外的清朗,凤眼微微扬起,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
夜晚光线朦胧,原本不该看得那么清楚,大约是因为他十分白皙,正好合了这月色。
这不是那个看了她一场戏,还想要拆穿她的路人吗?
八成他的命格与她犯冲,冤家路窄,又让他给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