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后，堇衣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店内的装潢。

其风格倒是清雅别致，看得出店主应该也是个儒雅的人，再看店内的女客，其中不乏出身邺城名门的闺秀，看来在她养病的这段日子，邺城女子又多了一项新的消遣，不过殷芮居然一直没与她提过这家店，倒一点也不像她平日的作风。

在这店内转了一圈后，堇衣才发现这家店为什么需要这么大的地方。

揽月阁以前是个首饰铺，在邺城内虽不算数一数二，却也不差，若是论品质的话，更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但它最大也是唯一的弱点，便是其出品的首饰式样都偏老气。

对于年轻的闺秀和爱俏的妇人而言，新颖别致的样式显然更能吸引她们的关注，因此，以往揽月阁的主营多是长命锁、璎珞圈这类并不注重新奇却十分要求品质的物件。

而眼下，这家店的风格显然是大转变，不止是其加了脂粉生意的缘故，而是其新出的饰品风格只让人眼前一亮，有几件就连堇衣都觉得自己喜欢得紧。至于其新并入的脂粉香露，其中更有许多她之前从未听闻的物事，令她着实大开眼界。

及至二楼的一个个雅间，似乎也是供给客人专属定制的地方，这项新奇的店内服务便是这家店规模如此之大的主要原因。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在那些琳琅满目的新奇商品中，还发现了之前她与殷芮一起调配的清凉露，殷芮曾让她试用过，因此这个味道她十分熟悉。

当时她便注意到殷芮多留了两份，但却什么也不肯透露，眼下看来，这家店该与殷芮有些关系才是。

刚思及殷芮，堇衣便果真看到了她，她正从这店的后院出来一路穿到堂前。而今日出门时，堇衣还特意让绿沁去殷芮的院子里问过，那边只说她去方府了，现下却又独自出现在这里，岂不透着几分蹊跷？

既如此，自己合该诈一诈她才是，堇衣想道，一时不由笑出了声，又蹑手蹑脚地绕到殷芮身后，一步步接近她，随后乍拍其肩膀大叫道：“我的好二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呀？”

“呀！是你啊，”殷芮乍一看到堇衣，着实被惊了一下，随即眼神飘忽又强自理直气壮的道：“我，我在这儿不是正常的嘛，倒是你，小小年纪的逛什么首饰铺子。”

还学会先发制人了，堇衣心里暗自嘀咕道，但她这顾左右而言他的伎俩也真是太拙劣了，顿时却有一种混杂着欣慰和心酸的别样心情，答道：“我逛我乐意呀，你一个人来的吗？”

“嗯，你也是一个人来的？娘和桂嬷嬷怎么会放你一个人出门？”

“我自然有让她们同意的办法，倒是你，不是说去方府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别改口，方才你可是说了自己一个人来的。”堇衣笑着道。

“你诈我！哼，我就是最近对这家店感兴趣，你也看到了，这儿挺不错的，我一向就爱搞这些东西嘛……”又见对面的小人一脸揶揄地盯着自己看，殷芮说着说着便懊恼地摇了摇头，自顾停了下来，随即看了看周围，将堇衣拉扯着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雅间门口的丫鬟看见殷芮径直领着堇衣进去时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两人步入雅间后，殷芮才开口继续道：“你发现之前你和我一起弄得清凉露了吧？”

“殷芮，我发现你变聪明了。”堇衣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

殷芮闻言，只没什么威力地瞪了她一眼，磕绊道：“我之前，嗯，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这家店的东家，他说我有这方面的天赋，不应该埋没，要是我能给他的店提供我调配的膏露脂粉的方子的话，他可以给我店内的分成。”

她说到中途又停顿了下来，几息之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继续道：“你知道的，我一直就对这些事感兴趣，我不像你和雁回，你们喜欢的诗词歌赋，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从小我看见书就头疼，虽然我嘴上总是刺你们是呆子，但其实我内心很羡慕你们，我也尝试过努力做和你们一样的事，但我真的学不好，而且也很痛苦。

琴棋书画里我唯一稍微擅长的作画，于我而言，唯一乐趣也只在于描衣服花样和首饰图样罢了，至于其余那些东西，只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最蠢的傻瓜，可是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真正擅长和钟爱的东西！”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已是拔高了声调，情绪激动地叫着。

“我知道世家小姐不该行商贾之事，但每次我看见自己调配的香露、设计的首饰摆在这里，有这么多人赞扬喜爱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满足多快乐，我并非为了那些分成，但这家店所带给我的美妙我实在舍不下，你若是想责怪我幼稚或者愚蠢便直说吧。”

堇衣听着殷芮的诉说，看着她眼里说起这家店时的光辉和她泛红的眼角，突然间感受到一种莫大的触动。

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和殷芮的心灵贴得如此之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信飞扬的殷芮内心也有那么多脆弱，她怎么会责怪或是阻止她呢，这样单纯而真挚的美好感受，她怎么会从她手里夺走呢？

堇衣忙站起来，拉住殷芮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颤抖的手，用自己此刻能发出的最轻柔的语调说道：“不，我不会那样对你的，你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乐趣所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我不但不会怪你，还要请你坚持下去，你不知道你只有在说起那些你痴迷的珍宝时才是最迷人的。”

殷芮看着眼前这比自己还矮了一个头的小人，听着她那年幼却又过于早熟的鼓励之语，一时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嘴角也翕动了几下，随即紧紧回握住她的手，真挚地道：“堇衣，谢谢。”

很久以后，堇衣想起此事时，始终不知道今日她对殷芮的鼓励和支持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她有时会想，若是当初她没有选择支持殷芮，而是在一发现此事时便告诉父亲母亲，殷芮的人生会不会好走一些？

但是，现实没有这么多的如果，殷芮终将经历那些属于她的磨难，翻过阻挡在她面前的一座座山丘，成为未来岁月里那个坚定勇敢的她。

和殷芮告别之后的堇衣，心里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柔情，她一面为殷芮高兴的同时，一面又越加憧憬起来，什么时候她也可以找到一样让她可以如此笃定而快乐的事呢？

此刻她的脑海里似乎浮现了一张面孔，但却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