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大少爷回来了,正在前厅呢。”
“大哥回来了?那崇表哥呢?”一女子又惊又喜地问道。
“表少爷似乎也回来了,此时都在前厅处听老爷训话呢。”
堇衣正沿着九曲回廊走着,突然便听见前方转角处传来这对话声,紧接着便是急促起来的脚步声,该是玲堂姐吧,她心里想着,说起来她们似乎还未曾单独说过话呢。
正从芜廊处转过来的苏阮玲乍一看见堇衣,也颇为意外,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整张脸涨得通红,嗫嚅道:“你,你不是……”
堇衣看着她笑了一笑,主动接道:“我是堇衣,玲姐姐好。”
这便是她们未曾单独说过话的缘由了,堇衣突然想起来。
“好。”苏阮玲呐呐应了一声,一双眼睑不停地眨着。
堇衣看见她不停地绞着自己的手指,无措地看了自己好几眼,正想要开口打断这无言的尴尬,便又听她以一种仿佛鼓了极大勇气的声线道:“那,那你今日是来找,找雁姐姐的吗?”
“嗯,大姐下月就要去平城了,我今日过来看看她。”堇衣笑着答道。
“哦,应该的应该的。”
堇衣听着她这自己丝毫没意识到别扭之处的话语,又看见她冲自己挤出了一个略为僵硬的笑容,知道这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实在不想再继续这种互相为难,开口道:“玲姐姐是要去寻润堂兄吗?方才来的路上,我似乎听丫鬟们说起润堂兄今日回来了。”
“嗯,对啊。”苏阮玲说完后紧张的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以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堇衣。
堇衣看着她那双兔子般懵懂天真的大眼,一时既无奈心疼又有些好笑,答道:“那玲姐姐快去吧,我也自去寻大姐了。”
“好,”她仿佛一下松了一口气。
堇衣看见一旁的绿衣丫鬟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一般,对堇衣道:“那你路上小心啊。”
“嗯。”堇衣看着那绿衣丫鬟听见这句话后眼角似乎跳了跳,回了苏阮玲一个大大的笑容后,两人便就此分开了。
继续沿着九曲廊走着,堇衣想起两人方才交谈的情景,不禁轻笑出声,随之又怅惘地叹了口气,想起这位奇特的堂姐,一时竟不知是该为她感到幸运,还是惋惜了,倒是将来时的忐忑消去了几分。
东府内有很多苏家的小姐,远的不说,她那位终日眠花宿柳、无所事事的小叔便有四个女儿在这府中,她们便是堇衣真正不喜欢往来东府的缘由,但若论东府真正的小姐,却只有苏阮玲一人称得上。
她是大伯父唯一的女儿,上头还有三个嫡亲哥哥,对她都十分宠爱,且论身份又是长房嫡支嫡女,算得上苏氏这一辈女子中的头一人了。
但其天性却十分怕生,而大伯母终日念佛,大伯父加之几个堂兄又都是威严板正的性子,对她这等小女儿家的脾性,莫说调教得宜,只求不将人吓到已是庆幸了。
至于祖母,一颗心都扑在其小儿子和他那四个无人管教的女儿身上,整日逗鸟游乐的祖父则与此事更无关碍了。
一一论下来,偌大一个东府,竟是无一人对她那绵软懦弱的性子采取过任何行之有效的举措,苏阮玲便如此单纯、懵懂、天真地长到了十五岁。
光看她对堇衣的反应,便不难知晓,若是面对苏府外的人,她又会是何等光景了。
这也是堇衣不知该为她庆幸还是惋惜的缘故,她最终得以快乐地维持这份本性的原因,一面是单纯、溺爱的成长环境,一面却是母亲的教养角色的缺失。
至于方才她言语中的提到的崇表哥,原是大伯母的娘家侄子,去岁两人才定下婚约,今年十月便该完婚了。
听她方才言语中的喜意,该是十分满意这夫婿人选的吧,那便极好了,且婆家便是外家,对她那性子的确是再好不过了,堇衣想道。
而苏家那位三老爷,也就是堇衣的小叔,说起来也算是苏家的一个神奇人物了。
他先后娶了三任妻子,每一任都给他生了至少一个女儿,却一直没有儿子,而这三任妻子中的两任病逝,一任跑了,加之游手好闲、纵情声色,他便成为苏家在邺城中的一个笑柄。
而堇衣的祖母对其十分疼惜溺爱,原本这一辈的三个兄弟早已各自辟府而居,但自从这位小叔的第三任妻子病逝后,祖母心疼他无人照顾,便又将他及四个孙女都接回了东府,单独辟了几个院子作为三房一家的居所。
不过也有说是因其在外豪赌,将原本的宅子输了,祖母为其遮掩的缘故,不论哪种,他虽住在东府,依旧还是日日逍遥,夜夜笙歌,不见踪影,东府中常住的也就是他那几个女儿罢了。
而他那四个女儿,前两个虽相貌殊异,却是真正一母同胞的姐妹,是由他的第一任妻子所出,后两个则分别出自第二任和第三任。
这四姐妹虽出自不同的母亲,但彼此却十分和谐,当然,有可能是她们之间也有龋齿,但堇衣不知道罢了。
她不喜欢这四人,从小开始,从见到她们的第一眼开始,堇衣就觉得自己不喜欢她们,无论如何都亲近不起来。
虽然她们对自己都显出一副很亲昵的样子,但堇衣知道,她们心中也不喜欢自己,她们和她之间绝对不是一路人,尽管雁回很喜欢与她们往来。
有时堇衣也会暗暗问自己是不是太武断了?仅凭第一感觉就对他人作出这样的判断是不是太夸张了?
但人是会这样的吧,若是连自己的感觉都不能相信的话,这个世界也太糟糕了。
“小姐,小姐,”绿沁连叫了两声,堇衣都毫无反应,似是在出神,便上前拍了拍堇衣的肩膀,笑道:“已经到大小姐的院子了。”
“是吗?好快啊。”堇衣无意识地回道。
绿沁看着堇衣忽明忽暗的脸,只觉得三小姐在某些时刻,实在很不像个孩子。
不过孩子又是一个怎样的界定人的标准呢?
他们身上有着最多的天真美好,但往往,最纯粹、浓烈、无所顾忌的恶意也出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