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爹呢?还没回来吗?”堇衣一边换着衣服,一边问道。
“没呢,你爹最近忙,早出晚归也是时有的。”苏母轻轻帮女儿擦着脸颊,温柔答道。
“哦,好吧,”堇衣瘪了瘪嘴,继续道:“那娘肯定还没用膳,每次爹爹晚归,娘就一直傻等着爹爹,依我看,您胃上的那些毛病便与这脱不了干系,爹也真是的,总不知道先遣个人回来说一声。”
“哪有你这样编排自己父亲的,”苏母用手指点了点堇衣的额头,接着道:“以后不准再这样了,你爹忙起来,有时忘了也很正常,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无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处理外面的事。”
堇衣看着母亲一脸坚毅、温柔的样子,知道她一向以父亲为重,一时暗恼自己嘴快,改口道:“我知道啦,但是,以后父亲若是再晚归,您好歹也要先垫些肚子才是,不然您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怎么受得了。”
“我才教训完你,你又来教训我是吧。”苏母笑道。
“那您教训我没教训错,我教训您也没教训错啊,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听着教训改正,您就不用吧,合该我们一起改正才是,好不好嘛?”堇衣穿好衣服便又赖着苏母,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
“好好好,我总是辩不过你这些歪理。”苏母被摇得好笑道。
“这哪是歪理,明明再正不过了,您可不能光说不练假把式,随便口头敷衍我才是,还有那些绣活,以后天色晚了,也不要再做了。”
“好。”苏母笑着摇了摇头,径自出去吩咐上膳了。
堇衣看着她笑得一脸轻松的样子,便知道她没将自己的话往心里去,等自己今日一走,她肯定还是和之前一样,一时实在无奈。
母女二人正一起用饭时,碧翘一脸不愉地进来禀报,说老爷才遣了人回来,今日不回府了。
堇衣看着母亲依然端庄,却难掩失望的神情,心中接连叹了好几声气,父亲总是不在府中,母亲必定是十分难过的。
“既然今日爹爹不回府了,那正好,我今日却要歪缠娘亲一夜才是,娘都好久没陪我一起睡了。”堇衣调笑道。
苏母无奈笑了起来,对碧翘道:“听听这满嘴谎话的小骗子,明明前不久,才在她的院子里哄着她歇了好几夜,如今却是翻脸不认账了。”
碧翘促狭道:“我倒不觉得是三小姐说错了,古人不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肯定是三小姐太想您了,这才觉得漫长不已,倒是您白白辜负了三小姐的一片心意,该多疼疼三小姐才是。”
“正是,还是碧翘姐姐是个妙人,最知我的心意不过,娘正该多疼疼我才是。”堇衣一脸嗔怪的看着苏母。
“你这一来,倒引着碧翘也跑去你那侧了,却是二对一,我现下虽说不过你们,但你们这也是胜之不武。”苏母偏狭打趣着,一时忘了方才的插曲。
“何来的胜之不武,碧翘姐姐原是帮理不帮亲的,可见是我占住了理,今日便是桂嬷嬷在这儿,肯定也在我这一侧,到时保管教您心服口服。”
三人说笑间,晚膳便也在一片欢乐气氛中过了。
及至膳后,堇衣除了脚上的木屐,便爬上榻躺在苏母怀里,苏母用手慢慢理着她的头发,窗外也正吹着舒服的晚风,一时惬意不已。
堇衣侧躺着,突然便看见了之前自己进屋时,被母亲放在一旁绣了一半的斗篷,问道:“娘,这才五月末呢,怎么就绣起斗篷来了?还绣这么复杂的织锦。”
“雁儿不是要去平城了吗?那儿入秋凉得快,冬天也冷,我想着这几天加紧赶一件斗篷出来,让她到时带着上路。”
堇衣听着耳畔母亲温柔的声音,再看着眼前的斗篷,一时心酸不已,只希望雁回能早日明白这一片慈母之心,心中再无芥蒂,一时又犹豫着,不知此时该不该开口。
斟酌许久后,她还是从苏母怀里退出来,直起身子,缓缓开口道:“娘,大姐小时候是不在家中吗?”
堇衣看到苏母一瞬间变了神色,原本的恬淡之色霎时变得面无表情,但很快又恢复了,快得甚至让堇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谁告诉你的?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堇衣看着这种依然温柔似水的面孔,知道方才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件事也是母亲心底的伤痛。
她突然感到自己无法将原本打算的话说出口,即使母亲和雁回之间会有隔阂感,但是她应该是不知道雁回心中的埋怨到底达到哪种程度的吧?
母亲爱雁回,这是毋庸置疑的,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而且她也在全心全意地付出这份爱,这里面本身存在问题的是雁回,是雁回一时的偏激阻止了她感受到这份爱意。
自己此刻就算把那些话原本地告诉母亲,也只是加深母亲的痛苦而已,不,不该原本地说。
在脑海中反复想了想后,堇衣答道:“我偶然听到的,有些好奇罢了。”
苏母虽心中颇为疑虑,但还是笑了笑,说道:“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也没什么,现在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嗯,”堇衣点点头,接着道:“母亲,大姐这次一定要去平城吗?可不可以——不让她去啊,我真的很舍不得她。”
“你大姐这次去平城是有要事的,当然得去了。不过不用担心,她很快就会回来了。”苏母安抚地摸了摸堇衣的脸颊。
堇衣看着母亲的眼睛,一时不忍与之对视,遂又躺会她的膝上,说道:“我只是觉得,要是让我离开你们,还是去这么远的地方这么久,我肯定舍不得,肯定会一路哭着过去的,到时候,说不定还没到平城,眼睛就先哭瞎了。”
“而且,万一,万一澄舅舅、澄舅母实在喜欢我喜欢得不行,不愿意放我回家来,母亲又日日有殷芮哄着,忘了我怎么办?我不想去,我觉得大姐肯定也不想去,您别让她去了好不好?”
堇衣说完后,紧紧抱着母亲的腰肢,将脸也埋进她怀里,仿佛极度没有安全感似的。
苏母听罢这番孩子气的话语,一时好笑又只觉心中熨帖不已。
往日里堇衣虽也会撒娇,但却很少,更多的时候都总爱表现得像个大人,似乎总盼着早日长大,像今日这样颇为胡搅蛮缠的举止,却是这小女儿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但这次却也是真的不行。
“衣儿,你大姐和你是不一样的,她很——坚强,最后也会安全无虞地回家来,况且,她去平城有她需要办的事情。”苏母尽量用自己最轻柔的声音回答道,一边用手理了理怀里的小脑袋上毛绒绒的头发。
堇衣却突然直起身来,满脸泪水地看着她,哭着道:“我知道,不就是婚事吗?可是为什么大姐一定要嫁人呢?若是她留在这里很开心,她本来就不想嫁人,那为什么还一定要去平城呢?”
苏母看着双眼通红的堇衣,惊了一瞬,忙上前将她搂住,用帕子给她擦着泪水,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哽咽,解释道:“因为我和你父亲不可能永远活着,我们会比你们走得早,我们不能永远照顾你们。”
“但是我们可以为你们找到值得信赖的人,将你们托付出去,这样,即使有一天我们走了,知道你们有所依靠,也可以安心。”
堇衣愣愣地看着母亲,听她又继续道:“你还小,本不应该与你提这些,但既然说到这里了,衣儿,你要记住,对一个女子而言,能陪在她身边一直到老的,最能给她依靠和安全感的,是一个可靠的丈夫。雁儿需要的是这样一个人,难道你想让她以后无所依靠,孤苦伶仃吗?”
“不,我不希望!娘!”堇衣抱着母亲一时痛哭起来,这一刻,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哭的到底是什么,是突然发现了雁回心中的恨意,因此摧毁了自己原本的世界?还是她始终没能阻止雁回的离开?抑或是母亲无私的爱?或者还有别的什么。
不管具体是那一个原因,抑或都是,她此刻都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感官,直到后来在抽噎中晕睡过去时,她几乎有种自己哭到了地老天荒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