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警官,我们又见面了!”
面对一群教官,马明远正要逐个打招呼,忽听到这声招呼,分外的耳熟,抬头一看,嘿,能不耳熟么,白天才分手,哎呦,不对啊,这个叫细川孝的家伙不是要去大连,也就是关东州么,怎么拐到吉城了?
虽说心里迷糊,马明远的身体本能却是做的很到位,快步走到细川孝面前,一脸的惊喜,深深的弯腰行礼,嘴里不住的道:
“细川君,再次相逢,实在让我不胜欣喜!”
细川孝竟站起来,一把握住马明远的手,摇动着道:
“突然来吉城办事,借机与一群老友聚会。本来还想着与马君同在一个城市,不能再次聚聚很是遗憾。没想到马君竟然突然出现,说不胜欣喜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细川孝这番话说出口,马明远还没有太多感受,在座一众日本教官表情却是变得非常精彩:
细川孝身份特殊,平日里与他们交往已经算是折节下交,现在面对马明远区区一个新出道的小警察,还是中国人,怎么会评价如此高?说出来的话,想不让人往深处细想都难。难道是因为马明远家中的背景?或是,两人另有交往?
如此一下,就有人低声嘀咕起来:
“马桑怎么会和细川侯……”
刚说到这里,身边立即有人厉声制止:
“闭嘴,华族的事情岂是我等能够议论的。”
如此一来,在座的教官们再看向马明远的目光,已经变得与刚才不同,之前的亲近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很深的怀疑和审视。
马明远到底是从后世过来的,又是多少年的老辅警,对周围环境变化的感受之敏感,远超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即便是四十几岁的成人多数也不如他。这时的他如何感觉不到那丝丝疏离和审视。
心中苦笑,也不知道这个细川孝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如此抬高自己。现在可好,本来还算亲近一票教官,悄然拉开距离,变的生疏起来,让他下面如何办事?
虽说心里不爽,但这点小坎坷还难不倒马明远。就见他先扶着细川孝重新坐下,而后来到之前问话的日本教官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吉原老师,许久未见,学生心里甚是挂念。”
这话说出来,在座一票吉省高等警官学校的日本教官们,脸色一下变得极为古怪。
也不怪他们,马明远这家伙,个多礼拜前,才与他们喝的烂醉,全当是他上任履新前为他践行,现在突然跑回来,说什么狗屎“许久未见”,简直是见鬼!
吉原圭吾本是东京警视厅的高等警官,被聘用来到吉省,也算是城府极深的老鬼子了,听到得意弟子的胡话,脸上抽搐两下,冷着脸寒声道:
“你不专心公务,为何跑回吉城,难道说,是害怕下面的辛苦,偷偷溜回来?”
马明远不慌不忙的在吉原圭吾身边,挤了一个位置坐下,抄起清酒壶仰头一饮而尽,这才慢悠悠好似讲故事般,将这两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在座都是干警察的,又在东北待了多年,上上下下那点破事都是烂熟,因而,马明远的故事刚开了个头,这些人就都猜出个大概。
在极为普通的巡街时候,都能保持如此警惕,举手投足间就能破获一起大案,吉原圭吾听得脸上浮现出自得的笑容来:
到底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着实给自己长脸。
只是,也有几个人注意到,远在主位上的细川孝,扭头看看身旁的下属小野田,竟然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
果然,当马明远讲到中田出场时候,这些日本教官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虽然知道日本的公司、商人,在满洲土地上行事无法无天,但如此明目张胆的犯罪,甚至跑到赤俄地盘去撒野,着实让这些日本教官大开眼界,同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细川孝更是无奈的苦笑,用低头喝酒来掩饰脸上的尴尬表情。
有几个教官颇有不满,尤其是马明远一点不给中田留面子的行径,让他们感觉愤怒,一拍桌子就要叱责。
如此情形,马明远却是老神在在,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悠闲的端起酒杯,品了一口上好的清酒。
果然,他的那位老师吉原圭吾眼一翻,拉下脸,大骂一声“嘎”,都不用其他动作,就将几个蠢蠢欲动的家伙压了下去。
见状,马明远只是心头冷笑不已:
日本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在几十年后被美军强制改造完毕都尚且如此,现在更加严重。有吉原圭吾这老鬼子在场,警校这班教官就没人敢欺负他。
早在刚刚进入警校时候,马明远也受到过日本教官的虐待,他心思活泛,立刻找到资历最老的教官吉原圭吾,费尽心思终于拜老鬼子为师。那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打拜师后,警校里就只剩下马明远欺负别人的份了。
现在也是如此,吉原圭吾肯为马明远出头,其他的日本教官哪敢再哔哔,只好带着一腔不忿缩回头喝闷酒。
只是,这屋里的气氛就尴尬起来。
来闯这场酒局,就是为了当着鬼子面大骂鬼子出口气?这可不是马明远想要的结果。
马明远急忙端起酒杯,先对同样有些神色尴尬的细川孝敬酒,而后再敬老师吉原圭吾,接着对屋内其他教官一一示意,才开口道:
“诸位,德昌号贩卖烟土,那是证据确凿,中田卖力为德昌号开脱,想来他与商人串通倒卖烟土,诸位也是心里有数,这是在吉省土地上公然违反吉省法律!
但是,中田说这事也有满铁一份,我是不信的,这一定是中田信口开河,拿日本帝国的荣誉和信用为自己谋私利。想来,正统的日本帝国臣民一定不会做出如此行径,但,谁让中田是半岛人呢……”
一票日本教官开始还听得直点头,后来说到满铁时候,脸色又有些难看,随后发现马明远为满铁开脱,将责任推到中田身上,心里略微好受了些,可还是不大舒服,毕竟还是日本人犯罪啊。
待到听说这个倒卖烟土的家伙,并非出身本土的纯种帝国臣民,竟然只是一名半岛人,屋内的日本人立刻炸了锅,不少年轻急躁的家伙愤愤的拍桌子,大骂半岛人不配为帝国臣民,净给帝国添麻烦。
听到“添麻烦”几个字,马明远一个心终于放下,他设计的事情大约有门了。
为何?
实在要从日本人的民族性说起。
日本是一个非常讲究群体意识和群体行为的国家,个人要服从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集体意识,既然要服从,就不能犯错,一旦损害了集体荣誉和集体利益,就是所谓的给集体、组织或是个人,“添麻烦”。
所以,“添麻烦”这个词汇,在日本人的语境中是非常严重的过错!
能说出中田在给日本帝国添麻烦,那几乎是在道德和舆论上宣判中田的死刑。
听到这话,冷眼旁观的细川孝不禁苦笑,暗道马明远这小警察有几分本事,几句话就挑起一群日本老警察的狂躁情绪,占到了道德制高点。
小野田良平见马明远如此招摇,心中有些不爽,板着脸想开口,却被细川孝微微摇头制止。现在需要的是继续观察马明远,以决定下一步是否值得投资,并非介入这些事情之中。
见到一群日本警察教官的情绪被自己挑逗起来,马明远微微出口气,用余光扫了眼细川孝两人,对他们没有出声制止自己感觉有些稀罕,要知道,第二次见到中田,这货可是跟孙子一样伺候这二位,细川孝就如此随意的把中田抛弃了?
想到这,马明远心中划过一丝冷意,对细川孝的警觉再次提高一个层级。
这些只是小节,马明远抓住机会,对在座的日本教官提出个要求,希望其中能有一两位,随他去一次五常县!也不用做事,就是坐镇五常县警局,待到他将德昌号贩卖烟土的案子侦办完毕,就是大功告成!
这个要求不难,甚至可以说是请人过去休假。只是,帮助一个中国警察,去打压一名帝国臣民,纵然这个所谓的帝国臣民,是在座日本教官所鄙视的半岛人,可他终究是帝国臣民,这样做真的好么?
是以,一票日本教官听了马明远的请求,霎时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答应下来。
马明远的心微微下沉,这群老鬼子,一个赛一个的滑头,平时喝酒时候称兄道弟的,遇到这点小事就推三阻四,真不当人。
只是,若没一个正宗鬼子压阵,即便他能回到五常县督办烟土大案,中田那一关也不容易过,一个不好,真惹出了满铁那个庞然大物,那才是麻烦大了,别说是他马明远区区一个小警察,就算把他舅父搬出来,估计也很难收拾局面。
所以说,要对付一个二鬼子,那必须是召唤出同为日本人的小鬼子,才能十足十的压制住。
几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马明远有点头疼了,现在的情形,看来得提高价码了,具体该提高多少呢?少了,说出来徒惹笑话,多了,还是会被当冤大头笑话……
就在马明远迟疑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细川孝悠悠开口:
“诸君,为何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