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铁峰郡,小石镇。
山道之中,手执赤旗的传令兵策马疾行。
“赤旗!”瞭望塔上的哨兵远远便望见飞驰而来的赤旗,大喊着敲响警钟:“赤旗!”
警钟声先于马蹄声传到镇中心,驻守小石镇的第七连连长冲向镇广场。
三匹喷着白沫的战马在广场停住,为首的青色战马忽地一仰,后腿打着弯栽倒。
在其他人的惊呼声中,传令兵滚下马鞍,险些被当场压断左腿。
“军令?”李维大步流星奔到传令兵身旁。
传令兵立刻去拿马鞍袋,但是鞍袋已被战马压住,筋疲力尽的传令兵无论如何拔不出来。
李维一把推开传令兵,站稳脚跟、腰腿猛然发力,硬生生将数百斤的马尸抬起。
旁边的宪兵眼疾手快将鞍袋卸下。
李维劈手夺过鞍袋,抽出军令,撕开漆封。信笺上没有字母,只有一个鲜血抹成的红叉。
李维不会读写,然而这符号他不会认错。
小石镇无分镇区、村区,所有还能走路的人都被动员起来。
爆炸的轰鸣在峡谷激荡,拦截汇清河的水坝被逐层破拆,蓄足势能的河水咆哮着奔涌向下游。
中铁峰郡,热沃丹新城。
斜阳西陲,前军士站在箭塔上,瞭望着地平线上的动静,潮湿的热气从他的手心渗出。
他在等待着滂沱河的消息。
热沃丹坐落于河谷中央的坚实土地,四面都是平坦的原野,除了正在修筑的城壕工事以外,无险可守。
铁峰郡步兵团的主力连队尽数奔赴滂沱河,热沃丹的城防已经完全由城市卫队接管。
无论伊凡愿意与否,作为前城市卫兵、军士,他再次拿起了武器。
对战争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很容易对蒙塔涅保民官生出盲目的信任。
可伊凡不同,他领略过战争最喜怒无常的一面,他深深畏惧着它。
而且他很清楚,这场战役的胜败不在于热沃丹,而在于百公里之外的激战。
但是伊凡不知道滂沱河战况如何没人知道,热沃丹市民和前来避难者无不焦渴地等待着新一期战争通讯。
伊凡的余光看向新城中央的广场。在那里,结束一日劳动的男男女女正排着长队领取报酬食物。
理查德梅森也在广场上,他带着助手依次走过发放食物的摊位,随机拿走面包检查。
最初,按照传统,参与工程的民众的报酬以粮食的形式发放。
但是前来热沃丹避难的民众既无磨盘、也无炊具,拿到粮食还要拿去再换成面包,最后肥了磨坊主和面包师。
再三考虑之后,梅森决定效仿第二连制备军粮的方法:统一生产面包,再以面包的形式发放“报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统一生产面包的模式看似让民众得到实惠,实际上又给了蛀虫偷工减料、上下其手的机会。
换做别人或许会被蒙蔽,然而理查德梅森上尉比起炮术,更精通统计学。
梅林临时征召会计学校的学员,着手在热沃丹的面包生产之中推行一种全新的、需要大量算力的检验方法抽样检查。
规模的扩大既是蛀虫的机会,也是理查德梅森实践统计学的机会。因为总量和样本量越大,统计抽样的误差就越小。
对于数学工具一无所知的蛀虫接二连三被揪出,虽然还可能有漏网之鱼,但是绞架下摇荡的尸体足以暂时震慑宵小。
又有一辆马车载着烤好的面包驶过木桥,梅森看见来者,快步走过去迎接。
梅森牵住马笼头,歉意地说:“有劳你们亲自过来,我派一位车夫给你们。”
驾驶马车的是两位女士,男孩打扮的斯佳丽握着缰绳,戴着一顶大礼帽的安娜坐在斯佳丽身旁。
安娜轻轻点头,而斯佳丽冲着梅森上尉敬了一个略显滑稽的军礼
战火没有蔓延到热沃丹,这里是风暴的中心,享受着铁峰郡最后的安宁。
热沃丹最终还是没能贯彻男女分营制度。不过借助公教会的力量,梅森暂时把避难民众当中的妇孺都统一安置在旧城区。
烤制面包需要大量人力,安置在旧城区的妇孺们也承担起了相当一部分烤制工作。
梅森知道纳瓦雷女士亲自过来想问什么,他的歉意更深:“抱歉,还是没有温特斯的消息。”
安娜的眼中涌上几分失落,旋即打起精神,坦荡微笑着说:“我想,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
斯佳丽也有些失望,小米切尔女士竭力不表现出来。她眺望着远处,问:“上尉先生,城墙修好了吗?”
“共计128处工段,已经有113处竣工。”梅森严谨地回答。
“如果城墙修好了,赫德人最后又没有来。”斯佳丽略带遗憾地坐回车夫座:“那该多可惜呀。”
梅森淡笑着摇了摇头:“米切尔小姐。使赫德人不来这里正是修筑这座新城的意义。”
上铁峰郡,锤堡。
锤堡镇一共有两座锤堡,旧锤堡是一座老旧的高塔木堡。
新锤堡由理查德梅森上尉营建,目的是为了应对沃涅郡的进攻,位置更靠北。
新旧两座锤堡一前一后横亘在之间的主干路上,牢牢扼守着铁峰郡的门户。
但是新旧锤堡存在一个设计问题:因为缺乏关墙结构,两座锤堡仅能阻挡大军通行,难以防御小股敌人穿插。
此时此刻,负责防守锤堡的“胎记”连长蹲在一团马粪旁边,眉心深深拧成一个结。
“肯定有赫德蛮子过去了。”老杜萨克军士戳了戳马粪:“都冻硬了,至少是昨天晚上的。看蹄印,人马不多,可能是从沃涅郡被赶进咱们这里的蛮子。”
“点燃烽火。”胎记连长冷淡地下令,他默默地想:“上铁峰郡也不安宁了。”
下铁峰郡,大角河畔。
萨木金的船队不仅攻占了渡口,还夺取了大量的羊皮筏子。
依靠小船和缴获来的羊皮筏,罗纳德少校带领民兵和妇孺渡过大角河,于西岸下营。
局势发生了奇妙逆转:
明明家在东岸的下铁峰郡人,跑到了西岸修筑营地
而从西岸过来的特尔敦人,因为没船,站在东岸大眼瞪小眼。
留下了一部分羊皮筏,萨木金带着船队又奔赴下游战场。
临行前,萨木金告知罗纳德少校:“特尔敦人右翼军总兵力当有七到八个千夫队。
烤火者在西岸至少留下了两个千夫队的兵力牵制,这部分特尔敦人虽然已被击退,但是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蒙塔涅保民官希望您知道,您不仅需要防备东岸的敌人渡河,更要小心西岸特尔敦人的突袭。”
大荒原,特尔敦人越冬草场。
特尔敦部丰饶肥美的越冬草场,如今已经变成生灵涂炭的火场。
在荒原上,小范围内风向飘忽不定,但大范围内季风的规律不可违抗。
春夏季风自东向西,秋冬季风自西向东,这是两山夹地数千年来未曾改变过的铁律。
安德烈亚切里尼和堂胡安带领骑兵队先是向着西面狂飙猛进,饿了就去宰特尔敦人的牛,渴了就去挤特尔敦人的羊的奶,战马累死就去抢特尔敦人的马。
而后掉头折返,借季风之威沿途纵火焚烧草场。
如同干草堆里落入一颗火星,在无雨而干燥的冬季,炽焰一旦蔓延起来便不可收拾。
滚滚浓烟笼罩在特尔敦部越冬草场上空,散布在各处的特尔敦人纷纷驱赶牛羊、载着家当逃难。
可是他们又能往哪逃呢?
火烧不死人,烟也能呛死人。就算能侥幸逃出火场,越冬的草地也已经被焚成焦土。
山坡上的堂胡安望着他亲手创造的地狱景象,神色略显凝重:“或许咱们弄得太过火了,一把火烧过去,赫德人没吃没喝,明年还会再来的。”
“有吃有喝,他们也会再来的。”安德烈闷声回答:“走吧,绕开火场,咱们回家。”
中铁峰郡,滂沱河徒涉场。
徒涉场的河水又被血染红,这处兵家必争之地再次易手。
特尔敦人留下近百甲士驻守徒涉场营地,温特斯则亲率四个主力连以及民兵辅助部队前后夹击将其围歼。
比起特尔敦人之前打得赢就跑、打不赢就走的作战方式,防守徒涉场的特尔敦人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
这场战争不再是迅速决出胜负、一击脱离的低烈度冲突,它展露出了更加残酷的一面。
“在此筑营。”温特斯换了一匹战马,把二连长巴特夏陵叫到面前:“给你两个连队和四个民兵百人队。不准放走一个特尔敦人,也不准放进来一个特尔敦人。”
右臂负伤的巴特夏陵艰难地用左臂抬手敬礼。
“水涨起来了!”夏尔疾驰而来,兴奋地大喊:“水涨起来了!”
夏尔一直冲到温特斯和巴特夏陵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水已经没过了第二根石柱!”
二十年前治理滂沱河的时候,石匠们在小石镇下游打下五根石柱,用来标明水位。
水一旦没过第二根石柱,就意味着因为枯水暴露出的峡谷小道将再次被水封死。
“让四连修好峡谷里的拦马墙!”温特斯毫不犹豫下令:“既然进去了,就别让特尔敦人再出来。”
夏尔和巴特夏陵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条军令该以什么形式下达。
“夏尔,你去,就传我的口令。”温特斯重新扣上头盔。
夏尔抬手敬礼,策马离去。